梁纪八
原文:
著雍涒滩戎申,一年。
高祖武皇帝八
◎ 大通二年戊申,公元五二八年
春,正月,癸亥,魏以北海王颢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相州刺史。
魏北道行台杨津守定州城,居鲜于修礼、杜洛周之间,迭来攻围;津蓄薪粮,治器械,随机拒击,贼不能克。津潜使人以铁券说贼党,贼党有应津者,遗津书曰:“贼所以围城,正为取北人耳。城中北人,宜尽杀之,不然,必为患。”津悉收北人内子城中而不杀,众无不感其仁。
及葛荣代修礼统众,使人说津,许以为司徒;津斩其使,固守三年。杜洛周围之,魏不能救。津遣其子遁突围出,诣柔然头兵可汗求救。遁日夜泣请,头兵遣其从祖吐豆发帅精骑一万南出。前锋至广昌,贼塞隘口,柔然遂还。乙丑,津长史李裔引贼入,执津,欲烹之,既而舍之。瀛州刺史元宁以城降洛周。
乙丑,魏潘嫔生女,胡太后诈言皇子。丙寅,大赦,改元武泰。
萧宝寅围冯翊,未下;长孙稚军至恒农,行台左丞杨侃谓稚曰:“昔魏武与韩遂、马超据潼关相拒,遂、超之才,非魏武敌也,然而胜负久不决者,扼其险要故也。今贼守御已固,虽魏武复生,无以施其智勇。不如北取蒲阪,渡河而西,入其腹心,置兵死地,则华州之围不战自解,潼关之守必内顾而走。支节既解,长安可坐取也。若愚计可取,愿为明公前驱。”稚曰:“子之计则善矣;然今薛修义围河东,薛凤贤据安邑,宗正珍孙守虞坂不得进,如何可往?”侃曰:“珍孙行陈一夫,因缘为将,可为人使,安能使人!河东治在蒲反,西逼河漘,封疆多在郡东。修义驱帅士民西围郡城,其父母妻子皆留旧村,一旦闻官军来至,皆有内顾之心,必望风自溃矣。”稚乃使其子子彦与侃帅骑兵自恒农北渡,据石锥壁,侃声言:“今且停此以待步兵,且观民情向背。命送降名者各自还村,俟台军举三烽,当亦举烽相应;其无应烽者,乃贼党也,当进击屠之,以所获赏军。”于是村民转相告语,虽实未降者亦诈举烽,一宿之间,火光遍数百里。贼围城者不测其故,各自散归;修义亦逃还,与凤贤俱请降。丙子,稚克潼关,遂入河东。
会有诏废盐池税,稚上表以为:“盐池天产之货,密迩京畿,唯应宝而守之,均赡以理。今四方多虞,府藏罄竭,冀、定扰攘,常谓之绢不复可收,唯仰府库,有出无入。略论盐税,一年之中,准绢而言,不减三十万匹,乃是移冀、定二州置于畿甸。今若废之,事同再失。臣前仰违严旨,而先讨关贼,径解河东者,非缓长安而急薄阪,一失盐池,三军乏食。天助大魏,兹计不爽。昔高祖升平之年,无所乏少,犹创置盐官而加典护,非与物竞利,恐由利而乱俗也。况今国用不足,租征六年之粟,调折来岁之资,此皆夺人私财,事不获已。臣辄符同监将、尉,还帅所部,依常收税,更听后敕。”
萧宝寅遣其将侯终德击毛遐。会郭子恢等屡为魏军所败,终德因其势挫,还军袭宝寅;至白门,宝寅始觉,丁丑,与终德战,败,携其妻南阳公主及其少子帅麾下百馀骑自后门出,奔万俟丑奴。丑奴以宝寅为太傅。
二月,魏以长孙稚为车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雍州刺史、尚书仆射、西道行台。
群盗李洪攻烧巩西阙口以东,南结诸蛮;魏都督李神轨、武卫将军费穆讨之。穆败洪于阙口南,遂平之。
葛荣击杜洛周,杀之,并其众。
魏灵太后再临朝以来,嬖幸用事,政事纵弛,威恩不立,盗贼蜂起,封疆日蹙。魏肃宗年浸长,太后自以所为不谨,恐左右闻之于帝,凡帝所爱信者,太后辄以事去之,务为壅蔽,不使帝知外事。通直散骑常侍昌黎谷士恢有宠于帝,使领左右;太后屡讽之,欲用为州,士恢怀宠,不愿出外,太后乃诬以罪而杀之。有蜜多道人,能胡语,帝常置左右,太后使人杀之于城南,而诈悬赏购贼。由是母子之间嫌隙日深。
是时,车骑将军、仪同三司、并、肆、汾、广、恒、云六州讨虏大都督尔硃荣兵势强盛,魏朝惮之。高欢、段荣、尉景、蔡俊先在杜洛周党中,欲图洛周,不果,逃奔葛荣,又亡归尔硃荣。刘贵先在尔硃荣所,屡荐欢于荣,荣见其憔悴,未之奇也。欢从荣之马厩,厩有悍马,荣命欢剪之,欢不加羁绊而剪之,竟不蹄啮;起,谓荣曰:“御恶人亦犹是矣。”荣奇其言,坐欢于床下,屏左右,访以时事。欢曰:“闻公有马十二谷,色别为群,畜此竟何用也?”荣曰:“但言尔意!”欢曰:“今天子暗弱,太后淫乱,嬖孽擅命,朝政不行。以明公雄武,乘时奋发,讨郑俨、徐纥之罪以清帝侧,霸业可举鞭而成,此贺六浑之意也。”荣大悦。语自日中至夜半乃出,自是每参军谋。
并州刺史元天穆,孤之五世孙也,与荣善,荣兄事之。荣常与天穆及帐下都督贺拔岳密谋,欲举兵入洛,内诛嬖幸,外清群盗,二人皆劝成之。
荣上书,以“山东群盗方炽,冀、定覆没,官军屡败,请遣精骑三千东援相州。”太后疑之,报以“念生枭戮,宝寅就擒,丑奴请降,关、陇已定。费穆大破群蛮,绛蜀渐平。又,北海王颢帅众二万出镇相州,不须出兵。”荣复上书,以为:“贼势虽衰,官军屡败,人情危怯,恐实难用。若不更思方略,无以万全。臣愚以为蠕蠕主阿那瑰荷国厚恩,未应忘报,宜遣发兵东趣下口以蹑其背,北海之事严加警备以当其前。臣麾下虽少,辄尽力命。自井陉以北,滏口以西,分据险要,攻其肘腋。葛荣虽并洛周,威恩未著,人类差异,形势可分。”遂勒兵,召集义勇,北捍马邑,东塞井陉。徐纥说太后以铁券间荣左右,荣闻而恨之。
魏肃宗亦恶俨、纥等,逼于太后,不能去。密诏荣举兵内向,欲以胁太后。荣以高欢为前锋,行至上党,帝复以私诏止之。俨、纥恐祸及己,阴与太后谋鸩帝。癸丑,帝暴殂。甲寅,太后立皇女为帝,大赦。既而下诏称:“潘充华本实生女,故临洮王宝晖世子钊,体自高祖,宜膺大宝。百官文武加二阶,宿卫加三阶。”乙卯,钊即位。钊始生三岁,太后欲久专政,故贪其幼而立之。
尔硃荣闻之,大怒,谓元天穆曰:“主上晏驾,春秋十九,海内犹谓之幼君;况今奉未言之儿以临天下,欲求治安,其可得乎!吾欲帅铁骑赴哀山陵,剪除奸佞,更立长君,何如?”天穆曰:“此伊、霍复见于今矣!”乃抗表称:“大行皇帝背弃万方,海内咸称鸩毒致祸。岂有天子不豫,初不召医,贵戚大臣皆不侍侧,安得不使远近怪愕!又以皇女为储两,虚行赦宥。上欺天地,下惑朝野。已乃选君于孩提之中,实使奸竖专朝,隳乱纲纪,此何异掩目捕雀,塞耳盗钟!今群盗沸腾,邻敌窥窬,而欲以未言之儿镇安天下,不亦难乎!愿听臣赴阙,参预大议,问侍臣帝崩之由,访禁卫不知之状,以徐、郑之徒付之司败,雪同天之耻,谢远近之怨,然后更择宗亲以承宝祚。”荣从弟世隆,时为直阁,太后遣诣晋阳慰谕荣;荣欲留之,世隆曰:“朝廷疑兄,故遣世隆来,今留世隆,使朝廷得预为之备,非计也。”乃遣之。
三月,癸未,葛荣陷魏沧州,执刺史薛庆之,居民死者什八九。
乙酉,魏葬孝明皇帝于定陵,庙号肃宗。
尔硃荣与元天穆议,以彭城武宣王有忠勋,其子长乐王子攸,素有令望,欲立之。又遣从子天光及亲信奚毅、仓头王相入洛,与尔硃世隆密议。天光见子攸,具论荣心,子攸许之。天光等还晋阳,荣犹疑之,乃以铜为显祖诸子孙各铸像,唯长乐王像成。荣乃起兵发晋阳,世隆逃出,会荣于上党。灵太后闻之,甚惧,悉召王公等入议,宗室大臣皆疾太后所为,莫肯致言。徐纥独曰:“尔硃荣小胡,敢称兵向阙,文武宿卫足以制之。但守险要以逸待劳,彼悬军千里,士马疲弊,破之必矣。”太后以为然,以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,帅众拒之,别将郑季明、郑先护将兵守河桥,武卫将军费穆屯小平津。先护,俨之从祖兄弟也。
荣至河内,复遣王相密至洛,迎长乐王子攸。夏,四月,丙申,子攸与兄彭城王劭、弟霸城公子正潜自高渚渡河,丁酉,会荣于河阳,将士咸称万岁。戊戌,济河,子攸即帝位,以勋为无上王,子正为始平王;以荣为侍中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大将军、尚书令、领军将军、领左右,封太原王。
郑先护素与敬宗善,闻帝即位,与郑季明开城纳之。李神轨至河桥,闻北中不守,即遁还;费穆弃众先降于荣。徐纥矫诏夜开殿门,取骅骝厩御马十匹,东奔兗州,郑俨亦走还乡里。太后尽召肃宗后宫,皆令出家,太后亦自落发。荣召百官迎车驾,己亥,百官奉玺绶,备法驾,迎敬宗于河桥。庚子,荣遣骑执太后及幼主,送至河阴。太后对荣多所陈说,荣拂衣而起,沉太后及幼主于河。
费穆密说荣曰:“公士马不出万人,今长驱向洛,前无横陈,既无战胜之威,群情素不厌服。以京师之众,百官之盛,知公虚实,有轻侮之心。若不大行诛罚,更树亲党,恐公还北之日,未度太行而内变作矣。”荣心然之,谓所亲慕容绍宗曰:“洛中人士繁盛,骄侈成俗,不加芟剪,终难制驭。吾欲因百官出迎,悉诛之,何如?”绍宗曰:“太后荒淫失道,嬖幸弄权,淆乱四海,故明公兴义兵以清朝廷。今无故歼夷多士,不分忠佞,恐大失天下之望,非长策也。”荣不听,乃请帝循河西至淘渚,引百官于行宫西北,云欲祭天。百官既集,列胡骑围之,责以天下丧乱,肃宗暴崩,皆由朝臣贪虐,不能匡弼。因纵兵杀之,自丞相高阳王雍、司空元钦、仪同三司义阳王略以下,死者二千馀人。前黄门郎王遵业兄弟居父丧,其母,敬宗之从母也,相帅出迎,俱死。遵业,慧龙之孙也,俊爽涉学,时人惜其才而讥其躁。有朝士百馀人后至,荣复以胡骑围之,令曰:“有能为禅文者免死。”侍御史赵元则出应募,遂使为之。荣又令其军士言:“元氏既灭,尔硃氏兴。”皆称万岁。荣又遣数十人拔刀向行宫,帝与无上王劭、始平王子正俱出帐外。荣先遣并州人郭罗刹、西部高车叱列杀鬼侍帝侧,诈言防卫,抱帝入帐,馀人即杀劭及子正,又遣数十人迁帝于河桥,置之幕下。
帝忧愤无计,使人谕旨于荣曰:“帝王迭兴,盛衰无常。今四方瓦解,将军奋袂而起,所向无前,此乃天意,非人力也。我本相投,志在全生,岂敢妄希天位!将军见逼,以至于此。若天命有归,将军宜时正尊号;若推而不居,存魏社稷,亦当更择亲贤而辅之。”时都督高欢劝荣称帝,左右多同之,荣疑未决。贺拔岳进曰:“将军首举义兵,志除奸逆,大勋未立,遽有此谋,正可速祸,未见其福。”荣乃自铸金为像,凡四铸,不成。功曹参军燕郡刘灵助善卜筮,荣信之,灵助言天时人事未可。荣曰:“若我不吉,当迎天穆立之。”灵助曰:“天穆亦不吉,唯长乐王有天命耳。”荣亦精神恍惚,不自支持。久而方寤,深自愧悔曰:“过误若是,唯当以死谢朝廷。”贺拔岳请杀高欢以谢天下,左右皆曰:“欢虽复愚疏,言不思难,今四方多事,须藉武将,请舍之,收其后效。”荣乃止。夜四更,复迎帝还荣,荣望马首叩头请死。
荣所从胡骑杀朝士既多,不敢入洛城,即欲向北为迁都之计。荣狐疑甚久,武卫将军汎礼固谏。辛丑,荣奉帝入城。帝御太极殿,下诏大赦,改元建义。从太原王将士,普加五阶,在京文官二阶,武官三阶,百姓复租役三年。时百官荡尽,存者皆窜匿不出,唯散骑常侍山伟一人拜赦于阙下。洛中士民草草,人怀异虑,或云荣欲纵兵大掠,或云欲迁都晋阳。富者弃宅,贫者襁负,率皆逃窜,什不存一二,直卫空虚,官守旷废。荣乃上书,称:“大兵交际,难可齐壹,诸王朝贵,横死者众,臣今粉躯不足塞咎,乞追赠亡者,微申私责。无上王请追尊为无上皇帝,自馀死于河阴者,诸王赠三司,三品赠令、仆,五品赠刺史,七品已下及白民赠郡、镇;死者无后听继,即授封爵。又遣使者循城劳问。”诏从之。于是朝士稍出,人心粗安。封无上王之子韶为彭城王。
荣犹执迁都之议,帝亦不能违。都官尚书元谌争之,以为不可,荣怒曰:“何关君事,而固执也!且河阴之役,君应知之。”谌曰:“天下事当与天下论之,奈何以河阴之酷而恐元谌!谌,国之宗室,位居常伯,生既无益,死复何损!正使今日碎首流肠,亦无所惧!”荣大怒,欲抵谌罪,尔硃世隆固谏,乃止。见者莫不震悚,谌颜色自若。后数日,帝与荣登高,见宫阙壮丽,列树成行,乃叹曰:“臣昨愚暗,有北迁之意,今见皇居之盛,熟思元尚书言,深不可夺。”由是罢迁都之议。谌,谧之兄也。
癸卯,以江阳王继为太师,北海王颢为太傅;光禄大夫李延寔为太保,赐爵濮阳王;并州刺史元天穆为太尉,赐爵上党王;前侍中杨椿为司徒;车骑大将军穆绍为司空,领尚书令,进爵顿丘王;雍州刺史长孙稚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赐爵冯翊王;殿中尚书元谌为尚书右仆射,赐爵魏郡王;金紫光禄大夫广陵王恭加仪同三司;其馀起家暴贵者,不可胜数。延寔,冲之子也,以帝舅故得超拜。
徐纥弟献伯为北海太守,季产为青州长史,纥使人告之,皆将家属逃去,与纥俱奔泰山。郑俨与从兄荥阳太守仲明谋据郡起兵,为部下所杀。
丁未,诏内外解严。
魏郢州刺史元显达请降,诏郢州刺史元树迎之,夏侯夔亦自楚城往会之,遂留镇焉。改魏郢州为北司州,以夔为刺史,兼督司州。夔进攻毛城,逼新蔡;豫州刺史夏侯亶围南顿,攻陈项;魏行台源子恭拒之。
庚戌,魏赐尔硃荣子义罗爵梁郡王。
柔然头兵可汗数入贡于魏,魏诏头兵赞拜不名,上书不称臣。
魏汝南王悦及东道行台临淮王彧闻河阴之乱,皆来奔。先是,魏人降者皆称魏官为伪,彧表启独称魏临淮王;上亦体其雅素,不之责。魏北海王颢将之相州,至汲郡,闻葛荣南侵及尔硃荣纵暴,阴为自安之计,盘桓不进;以其舅殷州刺史范遵行相州事,代前刺史李神守鄴。行台甄密知颢有异志,相帅废遵,复推李神摄州事,遣兵迎颢,且察其变。颢闻之,帅左右来奔。密,琛之从父弟也。北青州刺史元世俊、南荆州刺史李志皆举州来降。
五月,丁巳朔,魏加尔硃荣北道大行台。以尚书右仆射元罗为东道大使,光禄勋元欣副之,巡方黜陟,先行后闻。欣,羽之子也。
尔硃荣入见魏主于明光殿,重谢河桥之事,誓言无复贰心。帝自起止之,因复为荣誓,言无疑心。荣喜,因求酒饮之,熟醉;帝欲诛之,左右苦谏,乃止,即以床舆向中常侍省。荣夜半方寤,遂达旦不眠,自此不复禁中宿矣。
荣女先为肃宗嫔,荣欲敬宗立以为后,帝疑未决,给事黄门侍郎祖莹曰:“昔文公在秦,怀嬴入侍;事有反经合义,陛下独何疑焉!”帝遂从之,荣意甚悦。荣举止轻脱,喜驰射,每入朝见,更无所为,唯戏上下马;于西林园宴射,恒请皇后出观,并召王公、妃主共在一堂。每见天子射中,辄自起舞叫,将相卿士悉皆盘旋,乃至妃主亦不免随之举袂。及酒酣耳热,必自匡坐唱虏歌;日暮罢归,与左右连手蹋地唱《回波乐》而出。性甚严暴,喜愠无恒,刀槊弓矢,不离于手,每有瞋嫌,即行击射,左右恒有死忧。尝见沙弥重骑一马,荣即令相触,力穷不复能动,遂使旁人以头相击,死而后已。
辛酉,荣还晋阳,帝饯之于邙阴。荣令元天穆入洛阳,加天穆侍中、录尚书事、京畿大都督兼领军将军,以行台郎中桑干硃瑞为黄门侍郎兼中书舍人,朝廷要官,悉用其腹心为之。
丙寅,魏主诏:“孝昌以来,凡有冤抑无诉者,悉集华林东门,当亲理之。”时承丧乱之后,仓廪虚竭,始诏“入粟八千石者赐爵散侯,白民输五百石者赐出身,沙门授本州统及郡县维那。”
尔硃荣之趣洛也,遣其都督樊子鹄取唐州,唐州刺史崔元珍、行台郦恽拒守不从。乙亥,子鹄拔平阳,斩元珍及恽。元珍,挺之从父弟也。
将军曹义宗围魏荆州,堰水灌城,不没者数板。时魏方多难,不能救,城中粮尽,刺史王罴煮粥,与将士均分食之。每出战,不擐甲胄,仰天大呼曰:“荆州城,孝文皇帝所置,天若不祐国家,令箭中王罴额;不尔,王罴必当破贼!”弥历三年,前后搏战甚众,亦不被伤。癸未,魏以中军将军费穆都督南征诸军事,将兵救之。
魏临淮王彧闻魏主定位,乃以母老求还,辞情恳至。上惜其才而不能违,六月,丁亥,遣彧还。魏以彧为侍中、骠骑大将军,加仪同三司。
魏员外散骑常侍高乾,祐之从子也,与弟敖曹、季式皆喜轻侠,与魏主有旧。尔硃荣之向洛也,逃奔齐州,闻河阴之乱,遂集流民起兵于河、济之间,受葛荣官爵,频破州军。魏主使元欣谕旨,乾等乃降。以乾为给事黄门侍郎兼武卫将军,敖曹为通直散骑侍郎。荣以乾兄弟前为叛乱,不应复居近要,魏主乃听解官归乡里。敖曹复行抄掠,荣诱执之,与薛修义同拘于晋阳。敖曹名昂,以字行。
葛荣军乏食,遣其仆射任褒将军南掠至沁水。魏以元天穆为大都督东北道诸军事,帅宗正珍孙等讨之。前幽州平北府主簿河间邢杲帅河北流民十万馀户反于青州之北海,自称汉王,改元天统。戊申,魏以征东将军李叔仁为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,帅众讨之。辛亥,魏主诏曰:“朕当亲御六戎,扫静燕、代。”以大将军尔硃荣为左军,上党王穆为前国,司徒杨椿为右军,司空穆绍为后军。葛荣退屯相州之北。秋,七月,乙丑,魏加尔硃荣柱国大将军、录尚书事。
壬子,魏光州民刘举聚众反于濮阳,自称皇武大将军。
是月,万俟丑奴自称天子,置百官。会波斯国献师子于魏,丑奴留之,改元神兽。
魏泰山太守羊侃,以其祖规尝为宋高祖祭酒从事,常有南归之志。徐纥往依之,因劝侃起兵,侃从之。兗州刺史羊敦,侃之从兄也,密知之,据州拒侃。八月,侃引兵袭敦,弗克,筑十馀城守之,且遣使来降;诏广晋县侯泰山羊鸦仁等将兵应接。魏以侃为骠骑大将军、泰山公、兗州刺史,侃斩其使者不受。
将军王弁侵魏徐州,蕃郡民续灵珍拥众万人攻蕃城以应梁;魏徐州刺史杨昱击灵珍,斩之,弁引还。
甲辰,魏大都督宗正珍孙击举于濮阳,灭之。
葛荣引兵围鄴,众号百万,游兵已过汲郡,所至残掠,尔硃荣启求讨之。九月,尔硃荣召从子肆州刺史天光留镇晋阳,曰:“我身不得至处,非汝无以称我心。”自帅精骑七千,马皆有副,倍道兼行。东出滏口,以侯景为前驱。葛荣为盗日久,横行河北,尔硃荣众寡非敌,议者谓无取胜之理。葛荣闻之,喜见于色,令其众曰:“此易与耳,诸人俱办长绳,至则缚取。”自鄴以北,列陈数十里,箕张而进。尔硃荣潜军山谷,为奇兵,分督将已上三人为一处,处有数百骑,令所在扬尘鼓噪,使贼不测多少。又以人马逼战,刀不如棒,勒军士赍袖棒一枚,置于马侧,至战时虑废腾逐,不听斩级,以棒棒之而已。分命壮勇所向冲突,号令严明,战士同奋。尔硃荣身自陷陈,出于贼后,表里合击,大破之。于陈擒葛荣,馀众悉降。以贼徒既众,若即分割,恐其疑惧,或更结聚,乃下令各从所乐,亲属相随,任所居止。于是群情大喜,登即四散,数十万众一朝散尽。待出百里之外,乃始分道押领,随便安置,咸得其宜。擢其渠帅,量才授任,新附者咸安,时人服其处分机速。以槛车送葛荣赴洛,冀、定、沧、瀛、殷五州皆平。时上党王天穆军于朝歌之南,穆绍、杨椿犹未发,而葛荣已灭,乃皆罢兵。
初,宇文肱从鲜于修礼攻定州,战死于唐河。其子泰在修礼军中,修礼死,从葛荣;葛荣败,尔硃荣爱泰之才,以为统军。
乙亥,魏大赦,改元永远。
辛巳,以尔硃荣为大丞相、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,荣子平昌公文殊、昌乐公文畅并进爵为王,以杨椿为太保,城阳王徽为司徒。
冬,十月,丁亥,葛荣至洛,魏主御阊阖门引见,斩于都市。
帝以魏北海王颢为魏王,遣东宫直閤将军陈庆之将兵送之还北。丙申,魏以太原王世子尔硃菩提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;丁酉,以长乐等七郡各万户,通前十万户,为太原王荣国;戊戌,又加荣太师;皆赏擒葛荣之功也。
壬子,魏江阳武烈王继卒。
魏使征虏将军韩子熙招谕邢杲,杲诈降而复反。李叔仁击杲于潍水,失利而还。
魏费穆奄至荆州,曹义宗军败,为魏所擒,荆州之围始解。
元颢取魏铚城而据之。
魏行台尚书左仆射于晖等兵数十万,击羊侃于瑕丘,徐纥恐事不济,说侃请乞师于梁,侃信之,纥遂来奔。晖等围侃十馀重,机中矢尽,南军不进。十一月,癸亥夜,侃溃围出,且战且行,一日一夜乃出魏境,至渣口,众尚万馀人,马二千匹。士卒皆竟夜悲歌,侃乃谢曰:“卿等怀土,理不能见随,幸适去留,于此为别。”各拜辞而去。魏复取泰山。晖,劲之子也。
戊寅,魏以上党王天穆为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世袭并州刺史。
十二月,庚子,魏诏于晖还师讨邢杲。
葛荣馀党韩楼复据幽州反,北边被其患。尔硃荣以抚军将军贺拔胜为大都督,镇中山;楼畏胜威名,不敢南出。
翻译及赏析:
春,正月,癸亥,魏以北海王颢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相州刺史。
春季,正月癸亥(初五),北魏任命北海王元颢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相州刺史。
魏北道行台杨津守定州城,居鲜于礼、杜洛周之间,迭来攻围;津蓄薪粮,治器械,随机拒击,贼不能克。津潜使人以铁券说贼党,贼党有应津者,遗津书曰:“贼所以围城,正为取北人耳。城中北人,宜尽杀之,不然,必为患。”津悉收北人内子城中而不杀,众无不感其仁。
北魏北道行台杨津守定州城,处于鲜于礼和杜洛周两军之间,鲜于礼和杜洛周不断来围攻定州城。杨津积蓄柴草粮食,修治兵甲器械,相机抵御抗击贼军,敌军不能攻克定州城。杨津暗中派人持铁券游说贼军,贼军中有响应杨津的人,给杨津写信说:“贼军之所以包围定州城,只是为了得到城中北方人罢了,城中的北方人,应全部杀掉,不这样的话,一定成为后患。”于是,杨津将定州城中的北方人全部集中于内城中,却并未杀掉他们,这些北方人对杨津的仁义之举无不感激。
及葛荣代礼统众,使人说津,许以为司徒,津斩其使,固守三年。杜洛周围之,魏不能救。津遣其子遁突围出,诣柔然头兵可汗求救。遁日夜泣请,头兵遣其从祖吐豆发帅精骑一万南出;前锋至广昌,贼塞隘口,柔然遂还。乙丑,津长史李裔引贼入,执津,欲烹之,既而舍之。瀛州刺史元宁以城降洛周。
等到葛荣代替鲜于礼统领军队后,派人向杨津游说,许诺让杨津做司徒。杨津杀掉了葛荣的使者,固守定州城三年。因杜洛周包围着定州城,北魏的军队不能来相救。杨津派自己的儿子杨遁突围出去,来到柔然国向头兵可汗求救。杨遁日夜哭泣恳请,于是头兵可汗派他的堂祖父吐豆发率一万精锐骑兵南下救援。前锋行至广昌县时,贼兵扼守住了隘口,柔然军队于是又退了回去。乙丑(初七),杨津的部下长史李裔引贼军进入了城中,抓住了杨津,贼军打算烹了杨津,后来又放了他。瀛州刺史元宁率全城投降了杜洛周。
乙丑,魏潘嫔生女,胡太后诈言皇子;丙寅,大赦,改元武泰。
乙丑(初七),北魏孝明帝的潘嫔生了一个女儿,胡太后诈称是皇子。丙寅(初八),北魏实行大赦,改元为武泰。
萧宝寅围冯翊,未下;长孙稚军至恒农,行台左丞杨侃谓稚曰:“昔魏武与韩遂、马超据潼关相拒,遂、超之才,非魏武敌也,然而胜负久不决者,扼其险要故也。今贼守御已固,虽魏武复生,无以施其智勇。不如北取蒲反,渡河而西,入其腹心,置兵死地;则华州之围不战自解,潼关之守必内顾而走,支节既解,长安可坐取也。若愚计可取,愿为明公前驱。”稚曰:子之计则善矣;然今薛义围河东,薛凤贤据安邑,宗正珍孙守虞坂不得进,如何可往?”侃曰:“珍孙行陈一夫,因缘为将,可为人使,安能使人!河东治在蒲反,西逼河,封疆多在郡东。义驱帅士民西围郡城,其父母妻子皆留旧村,一旦闻官军来至,皆有内顾之心,必望风自溃矣。”稚乃使其子子彦与侃帅骑兵自恒农北渡,据石锥壁,侃声言:“今且停此以待步兵,且观民情向背。”命送降名者各自还村,“俟台军举三烽,当亦举烽相应;其无应烽者,乃贼党也,当进击屠之,以所获赏军。”于是村民转相告语,虽实未降者亦诈举烽,一宿之间,火光遍数百里,贼围城者不测其故,各自散归;义亦逃还,与凤贤俱请降。丙子,稚克潼关,遂入河东。
萧宝寅包围了冯翊县城,没有攻下。长孙稚的军队到了恒农,行台左丞杨侃对长孙稚说:“从前魏武帝曹操跟韩遂、马超在潼关交战,相持不下,韩遂、马超的才能,远不能与魏武帝相匹敌,但是却很长时间决不出胜负来,原因就在于韩遂、马超扼守住了险要关口。现在敌人守备防御已经稳固。即使魏武帝曹操再生,也施展不出他的本事。您不如向北夺取蒲反城,渡过黄河向西,进入敌人的腹地,置军于必死之地。这样华州之围便会不战而自解,潼关守敌必定顾虑后方而逃走。周围的城池解决了,长安城便可坐而取之。如果我的计策可行的话,我愿意为您做前锋。”长孙稚说:“您的计策倒是很好,但是崐现在薛义包围着河东、薛凤贤据守着安邑,宗正珍孙把守着虞坂,无法通过,怎么能到达呢?”杨侃说:“珍孙只不过是一介武夫,因偶然的机缘得以成为将领,他只能被人驱使,哪能指挥得了别人!河东郡的治所在蒲反城,蒲反城西边靠近黄河,所辖区域大部分在郡治所的东部。薛义率军队、百姓向西包围了郡的治所蒲反城,他们的父母、妻子、儿女却还都留在原来的村庄,一旦听说官军到了,他们都会有内顾之忧的,一定会望风披靡不战自溃。”长孙稚于是便派儿子长孙子彦与杨侃一起率骑兵从恒农北渡黄河,占据了石锥壁。杨侃声言:“现在暂时停在这里等待步兵,并且看一看民心所向。”于是命令那些送来投降者的名单的人各自回到村子,并且告诉他们:“等到官军燃起三堆烽火时,你们也要燃举烽火相呼应。那些不举烽火相呼应的人,便是贼军的同党,要杀掉他们,将没收的财产犒赏军队。”于是村民们相互转告,即使内心不想投降的人也假装举起烽火,一夜之间,火光遍布数百里。围攻蒲反城的贼兵不知其中原委,各自溃散逃归。薛义也逃回了老家,与薛凤贤一起请求投降。丙子(十八月),长孙稚攻克了潼关,于是进入了河东郡。
会有诏废盐池税,稚上表以为:“盐池天产之货,密迩京畿,唯应宝而守之,均赡以理。今四方多虞,府藏罄竭,冀、定扰攘,常调之绢不复可收,唯仰府库,有出无入。略论盐税,一年之中,准绢而言,不下三十万匹,乃是移冀、定二州于畿甸;今若废之,事同再失。臣前仰违严旨,不先讨关贼,径解河东者,非缓长安而急蒲反,一失盐池,三军乏食。天助大魏,兹计不爽。昔高祖升平之年,无所乏少,犹创置盐官而加典护,非与物竞利,恐由利而乱俗也。况今国用不足,租征六年之粟,调折来岁之资,此皆夺人私财,事不获已。臣辄符同监将、尉,还帅所部,依常收税,更听后敕。”
这时候正赶上孝明帝下诏书要废除掉盐池税,于是长孙稚便上书申明自己的看法:“盐池是天然物产,靠近京城,正应该把它当作宝贝好好守护,依据常理均衡地补给百姓。当今之时,四方多难,国家府库空虚,冀州、定州叛乱纷起,国家正常的户调绢帛无法收上来,一切全靠府库的储备,只有支出,没有收入。大致估算一下盐税收入,一年之中,按绢的价值计算的话,不少于三十万匹绢的收入,这就犹同将冀州、定州这两个州置于京郊一样。现在如果再废除盐池税的话,那可就是两次失计了。臣上次之所以敢违抗您的圣旨,没有先讨伐关内的贼兵,而是先径直解除了河东之围,这并不是以长安为缓而以蒲反为急,而是如果一旦失去盐池,则三军势必会缺乏粮食。上天助我大魏,这一计策果然是正确的。过去孝文帝太平之年,什么都不缺少,尚且创置盐官对盐池加以管理、保护,那样做的目的,并不是要跟老百姓争利,而是担心由于利益冲突而导致社会动乱。何况当今国家财政不足,租税已经提前征收了六年,户调已经折合到明年,这些都是掠取百姓私财的措施,事情出于不得已。我这就让那些管理、保护盐池的将、尉们,回去率领他们的部下,仍按往常一样征收盐税,是否废除,再听陛下以后的诏令。”
萧宝寅遣其将侯终德击毛遐。会郭子恢等屡为魏军所败,终德因其势挫,还军袭宝寅;至白门,宝寅始觉,丁丑,与终德战,败,携其妻南阳公主及其少子帅麾下百余骑自后门出,奔万俟奴。奴以宝寅为太傅。
萧宝寅派部将侯终德攻打毛遐的部队。正值郭子恢等人屡次被北魏军队打败,侯终德趁着萧宝寅势力受到削弱之际,回去袭击萧宝寅,侯终德的部队已到了白门的时候,萧宝寅才刚刚发觉。丁丑(十九日),萧宝寅与侯终德交战,结果战败。萧宝寅携带妻子南阳公主和他们的小儿子,带着部下一百多名骑兵从后门逃出,投奔了万俟奴。万俟奴封萧宝寅为太傅。
二月,魏以长孙稚为车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雍州刺史、尚书仆射、西道行台。
二月,北魏任命长孙稚为车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雍州刺史、尚书仆射、西道行台。
群盗李洪攻烧巩西阙口以东,南结诸蛮,魏都督李神轨、武卫将军费穆讨之。穆败洪于阙口南,遂平之。
群盗李洪等攻取烧毁了巩县以西、伊阙口以东的大片地区,并与南方诸蛮相勾结。北魏都督李神轨、武卫将军费穆率军征讨李洪。费穆在伊阙口南打败了李洪,最后终于平定了匪乱。
葛荣击杜洛周,杀之,并其众。葛荣率军攻打杜洛周,杀了杜洛周,收编了他的部众。
魏灵太后再临朝以来,嬖幸用事,政事纵驰,恩威不立,盗贼蜂起,封疆日蹙。魏萧宗年浸长,太后自以所为不谨,恐左右闻之于帝,凡帝所爱信者,太后辄以事去之,务为壅蔽,不使帝知外事。通直散骑常侍昌黎谷士恢有宠于帝,使领左右;太后屡讽之,欲用为州,士恢怀宠,不愿出外,太后乃诬以罪而杀之。有蜜多道人,能胡语,帝常置左右,太后使人杀之于城南而悬赏购贼。由是母子之间,嫌隙日深。
北魏胡太后再次当政以来,宠信之徒横行专权,政事松弛,朝廷的威信树立不起来,盗贼纷起,边界一天天缩小。孝明帝年纪渐渐长大,胡太后本人也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够谨慎,担心左右会向孝明帝汇报,于是凡孝明帝平时所宠信的人,太后便借某种事由除掉他们,竭力堵塞孝明帝视听,不让他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。通直散骑常侍、昌黎人谷士恢深受孝明帝宠爱,命他统领宫中卫士。胡太后多次含蓄地暗示谷士恢,想把他调为地方官,但谷士恢受孝明帝宠幸,不愿离开京城,于是胡太后便罗织罪名将他杀了。有一个密多道人,会说胡话,孝明帝经常让他在身边服侍。胡太后派人在城南杀了他,还假装悬赏缉拿罪犯。从此胡太后和孝明帝母子二人之间,隔阂越来越深。
是时,车骑将军、仪同三司、并·肆·汾·广·恒·云六州讨虏大都督尔朱荣兵势强盛,魏朝惮之。高欢、段荣、尉景、蔡俊先在杜洛周党中,欲图洛周不果,逃奔葛荣,又亡归尔朱荣。刘贵先在尔朱荣所,屡荐欢于荣,荣见其憔悴,未之奇也。欢从荣之马厩,厩有悍马,荣命欢翦之,欢不加羁绊而翦之,竟不蹄啮,起,谓荣曰:“御恶人亦犹是矣。”荣奇其言,坐欢于床下,屏左右,访以时事,欢曰:“闻公有马十二谷,色别为群,畜此竟何用也?”荣曰:“但言尔意!”欢曰:“今天子暗弱,太后yín乱(版权所有ewenyan.com易文言网),嬖孽擅命,朝政不行。以明公雄武,乘时奋发,讨郑俨、徐纥之罪以清帝侧,霸业可举鞭而成,此贺六浑之意也。”荣大悦,语自日中至夜半乃出,自是每参军谋。
当时,车骑将军、仪同三司及并、肆、汾、广、恒、云六州讨虏大都督尔朱荣,兵势强盛,北魏朝廷很是害怕。高欢、段荣、尉景、蔡俊等人原先在杜洛周手下,本想图谋取代杜洛周,结果没成功,于是逃奔葛荣,接着又投奔尔朱荣。先前便在尔朱荣处做事的刘贵,多次向尔朱荣推荐高欢,尔朱荣见高欢身形瘦弱,相貌憔悴,并没有觉出他有什么出奇之处。一次高欢随尔朱荣来到马棚,马棚中有一匹强悍凶猛的马,尔朱荣令高欢给这匹马修剪。高欢对这匹马没套上马笼头和捆住马脚便修剪起来,这匹马竟然也没踢没咬。高欢修剪完后站起身来,对尔朱荣说:“制服坏人也跟这是同一道理。”尔朱荣很惊奇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,于是请高欢坐在床下,屏退左右,向他征询当前的国家大事。高欢说道:“我听说您有十二群马,按颜色分成不同的马群,这样畜养到底是要做什么用呢?”尔朱荣说:“请只管说出你的看法!”高欢说:“现在皇上软弱,太后yín乱(版权所有ewenyan.com易文言网),奸佞小人专权,朝廷的政策不能贯彻执行。凭您的雄才大略,若乘此时起兵,讨伐郑俨、徐纥的罪行,肃清皇上身边的奸佞小人。那么您的霸业挥鞭之际便可成就,这就是我高欢的主意。”尔朱荣听了非常高兴,二人从中午谈至半夜才出来。从此以后,高欢便经常参与尔朱荣的军事谋划。
并州刺史元天穆,孤之五世孙也,与荣善,荣兄事之。荣常与天穆及帐下都督贺拔岳密谋,欲举兵入洛,内诛嬖幸,外清群盗,二人皆劝成之。
并州刺史元天穆,是元孤的五世孙,跟尔朱荣关系很密切,尔朱荣对他就象对待哥哥一样。尔朱荣经常跟元天穆及部下都督贺拔岳密谋,打算发兵进入洛阳,对内诛杀奸佞之人,对外肃清各地匪盗,元天穆和贺拔岳二人都劝尔朱荣这样做。
荣上书以“山东群盗方炽,冀、定覆没,官军屡败,请遣精骑三千东援相州。”太后疑之,报以“念生枭戮,宝寅就擒,奴请降,关、陇已定。费穆大破群蛮,绛蜀渐平。又,北海王颢帅众二万出镇相州,不须出兵。”荣复上书,以为“贼势虽衰,官军屡败,人情危怯,恐实难用。若不更思方略,无以万全。臣愚以为蠕蠕主阿那荷国厚恩,未应忘报,宜遣发兵东趣下口以蹑其背,北海之军严加警备以当其前。臣麾下虽少,辄尽力命自井陉以北,滏口以西,分据险要,攻其肘腋。葛荣虽并洛周,威恩未著,人类差异,形势可分。”遂勒兵召集义勇,北捍马邑,东塞井陉。徐纥说太后以铁券间荣左右,荣闻崐而恨之。
于是,尔朱荣便向朝廷上书说:“山东群盗的活动正猖獗,冀州、定州已经失陷敌手,官军屡战屡败,我请求派遣三千精锐骑兵向东增援相州。”胡太后对此很是怀疑,便回答尔朱荣说:“莫折念生已斩首,萧宝寅被活捉,万俟奴已请求投降,这样,关、陇地区的贼盗已经平定。费穆大破群蛮,绛蜀地区也逐渐平定。再者,北海王元颢已率军二万出镇相州,因此你不必再出兵增援了。”尔朱荣又上书朝廷,认为:“贼兵的势力虽然衰落,但官军却屡次失败,军心畏惧,所以恐怕官军实际上很难起作用。如果不另想策略的话,则不能确保万无一失。以微臣愚见,蠕蠕国国王阿那环受我魏朝厚恩,不应忘记报答,因此,应该让他发兵东至下口以攻击贼兵的背后,令北海王元颢的部队严加戒备以攻击贼兵的正面。我的部队虽然很少,也要尽全力命他们从井陉以北,滏口以西,分路占据险要地区,从侧面攻击贼兵。葛荣虽然吞并了杜洛周的部队,但威信还未树立,部下并非一族,可以使他们分崩离析。”于是尔朱荣便命令部队征召义勇之人充军,向北守卫马邑城,向东占据了井陉。徐纥劝胡太后派人持铁券离间尔朱荣的部下,尔朱荣听说后,很忌恨徐纥。
魏肃宗亦恶俨、纥等,逼于太后,不能去,密诏荣举兵内向,欲以胁太后。荣以高欢为前锋,行至上党,帝复以私诏止之。俨、纥恐祸及已,阴与太后谋鸩帝,癸丑,帝暴殂。甲寅,太后立皇女为帝,大赦。既而下诏称:“潘充华本实生女。故临洮王宝晖世子钊,体自高祖,宜膺大宝。百官文武加二阶,宿卫加三阶。”乙卯,钊即位。钊始生三岁,太后欲久专政,故贪其幼而立之。
北魏孝明帝也很厌恶郑俨、徐纥等人,碍于胡太后,不能把他们除掉。于是孝明帝秘密下诏书命尔朱荣发兵至京城,想以此来胁迫胡太后。尔朱荣任命高欢为前锋,部队行至上党时,孝明帝又下密诏阻止了这一行动。郑俨、徐纥担心灾祸会降临到自己头上,便暗中与胡太后策划阴谋毒死孝明帝。癸丑(二十五日),北魏孝明帝突然去世。甲寅(二十六日),胡太后立皇女为皇帝,大赦天下。不久又下诏书宣称:“潘充华实际上生的是女儿。原来的临洮王元宝晖的后代元钊,是孝文帝的嫡系后代,应该做皇帝。文武百官各进二级官位,宿卫进三级官位。”乙卯(二十七日),元钊即位。元钊这时才刚刚三岁,胡太后想长久地独揽大权,所以看中了元钊年纪小才立他为帝。
尔朱荣闻之,大怒,谓元天穆曰:“主上晏驾,春秋十九,海内犹谓之幼君;况今奉未言之儿以临天下,欲求治安,其可得乎!吾欲帅铁骑赴哀山陵,翦除奸佞,更立长君,何如?”天穆曰:“此伊、霍复见于今矣。”乃抗表称:“大行皇帝背弃万方,海内咸称鸩毒致祸。岂有天子不豫,初不召医,贵戚大臣皆不侍侧,安得不使远近怪愕!又以皇女为储两,虚行赦宥,上欺天地,下惑朝野。已乃选君于孩提之中,实使奸竖专朝,隳乱纲纪,此何异掩目捕雀,塞耳盗。今群盗沸腾,邻敌窥窬,而欲以未言之儿镇安天下,不亦难乎!原听臣赴阙,参预大议,问侍臣帝崩之由,访侍卫不知之状,以徐、郑之徒付之司败,雪同天之耻,谢远近之怨,然后更择宗亲以承宝祚。”荣从弟世隆,时为直,太后遣诣晋阳谕荣;荣欲留之,世隆曰:“朝廷疑兄,故遣世隆来,今留世隆,使朝廷得预为之备,非计也。”乃遣之。
尔朱荣听说这事之后,非常恼怒,对元天穆说:“皇上去世了。他年纪已十九岁了,而天下还仍把他看作是小皇帝,何况现在立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幼儿来统治天下,想求得国家长治久安,怎么可能呢?我打算率骑兵奔赴国都哀悼皇帝,除掉奸佞之人,重新立一位年纪大一点的皇帝,你们看怎么样?”元天穆说:“这真是伊尹、霍光今日再生啊!”于是尔朱荣上书朝廷,声称:“大行皇帝离开人世,天下都认为是被毒酒害死的。哪儿有皇帝生病,竟然不召医生看视,贵戚大臣都不服侍左右的道理?”这怎能不让天下之人感到奇怪、诧异呢!又立皇女为皇位继承人,妄自实行大赦,宽恕罪犯,对上欺骗天地,对下迷惑朝野之人。接着又选立孩童为帝,实际上让奸臣佞子把持朝政,毁坏国家纲纪,这与掩目捕雀、塞耳盗铃有何区别?现在各地盗匪猖獗,邻国之敌暗中窥伺,朝廷却打算让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来镇抚安定天下,不是太难了么!希望朝廷允许我回到京城,参与商讨国家大计,向侍卫之臣询问皇帝驾崩的原因,访查侍卫们不知道的真实情况,将徐纥、郑俨之徒交给法官查办,以雪之耻,消除远近各地的怨恨之情,然后重新选择一位皇族成员承继皇位。”尔朱荣的崐堂弟尔朱世隆,当时任直官,胡太后派他到晋阳慰问安抚尔朱荣。尔朱荣打算留下尔朱世隆,尔朱世隆说道:“朝廷现在怀疑兄长您,所以才派我来您这里,现在您却要留下我,这就会使得朝廷能够预先做好防备,不是好计策呀。”于是尔朱荣便仍让尔朱世隆回去了。
三月,癸未,葛荣陷魏沧州,执刺史薛庆之,居民死者什八九。
三月癸未(二十六日),葛荣攻陷北魏的沧州,抓获了刺史薛庆之,平民被杀的占十之八九。
乙酉,魏葬孝明皇帝于定陵,庙号肃宗。
乙酉(二十八日),北魏将孝明帝安葬于定陵,庙号为肃宗。
尔朱荣与元天穆议,以彭城武宣王有忠勋,其子长乐王子攸,素有令望,欲立之。又遣从子天光及亲信奚毅、仓头王相入洛,与尔朱世隆密议。天光见子攸,具论荣心,子攸许之。天光等还晋阳,荣犹疑之,乃以铜为显祖诸孙各铸像,唯长乐王像成。荣乃起兵发晋阳,世隆逃出,会荣于上党。灵太后闻之,甚惧,悉召王公等入议,宗室大臣皆疾太后所为,莫肯致言。徐纥独曰:“尔朱荣小胡,敢称兵向阙,文武宿卫足以制之。但守险要以逸待劳、彼悬军千里,士马疲弊,破之必矣。”太后以为然,以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,帅众拒之,别将郑季明、郑先护将兵守河桥,武卫将军费穆屯小平津。先护,俨之从祖兄弟也。
尔朱荣跟元天穆商议,认为彭城武宣王元勰有功勋,他的儿子长乐王元子攸平素声望很高,打算立元子攸为帝。尔朱荣又派侄子尔朱天光及亲信奚毅、仆人王相来到洛阳,与尔朱世隆秘密商议。尔朱天光见到元子攸后,向他详细地讲了尔朱荣的想法,元子攸答应了。尔朱天光等人回到晋阳,尔朱荣仍犹疑不定,于是便用铜为皇室的子孙们每人都铸铜像,以此占卜谁能做皇帝,结果只有长乐王元子攸的铜像铸成了。尔朱荣这才起兵从晋阳出发,尔朱世隆逃出京城,在上党与尔朱荣相会。胡太后听说后,非常恐惧,将王公大臣全部召入宫中商议对策。皇族宗室和大臣们都很痛恨胡太后平日的所作所为,因此没有人发言。只有徐纥说:“尔朱荣这个小胡人,竟敢起兵冒犯朝廷,文武禁卫军足以将他制伏。只要守住险要地区以逸待劳,尔朱荣的孤军千里而来,兵马疲惫不堪,一定能够打败他。”胡太后认为徐纥说的很对,于是任命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,率兵迎击尔朱荣,副将郑季明、郑先护率兵守卫河桥,武卫将军费穆驻扎在小平津。郑先护是郑俨的堂祖父兄弟。
荣至河内,复遣王相密至洛,迎长乐王子攸。夏,四月,丙申,子攸与兄彭城王劭、弟霸城公子正潜自高渚渡河,丁酉,会荣于河阳,将士咸称万岁。戊戌,济河,子攸即帝位,以劭为无上王,子正为始平王;以荣为侍中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大将军、尚书令、领军将军、领左右,封太原王。
尔朱荣的军队到达河内后,尔朱荣又派王相秘密进到洛阳城,迎接长乐王元子攸。夏季,四月丙申(初九),元子攸与他的哥哥彭城王元劭、弟弟霸城公元子正偷偷从高渚渡过黄河,丁酉(初十),在河阳跟尔朱荣见了面,将士们都高呼万岁。戊戌(十一日),尔朱荣等渡过黄河,元子攸即皇帝位,任命元劭为无上王,元子正为始平王,任命尔朱荣为侍中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大将军、尚书令、领军将军、领左右,并封为太原王。
郑先护素与敬宗善,闻帝即位,与郑季明开城纳之。李神轨至河桥,闻北中不守,即遁还;费穆弃众先降于荣。徐纥矫诏夜开殿门,取骅骝厩御马十匹,东奔兖州,郑俨走还乡里。太后尽召肃宗后宫,皆令出家,太后亦自落发。荣召百官迎车驾,己亥,百官奉玺绶,备法驾,迎敬宗于河桥。庚子,荣遣骑执太后及幼主,送至河阴。太后对荣多所陈说,荣拂衣而起,沈太后及幼主于河。
郑先护平素与孝庄帝元子攸的关系很密切,听说他已即位做了皇帝,便与郑季明一起打开城门将尔朱荣的部队接进城中。李神轨来到河桥后,听说北中城已失守,便立即逃回了洛阳城;费穆丢下士兵自己先投降了尔朱荣。徐纥假传圣旨夜里打开宫殿大门,牵出了十匹养在骅骝厩中的御马,向东逃奔了兖州。郑俨也逃回了老家。胡太后将孝明帝的后宫嫔妇们召集在一起,命令她们都出家为尼,太后自己也削了发。尔朱荣召令文武百官迎接圣驾,己亥(十二日),文武百官捧着皇帝的印玺、绶带,准备了车辇,从河桥迎回魏孝庄帝。庚子(十三日),尔朱荣派骑兵抓获了胡太后和小皇帝,将他们送到了河阴,胡崐太后对尔朱荣讲了许多求情的话,尔朱荣拂袖而起,命人将胡太后和小皇帝沉入了黄河之中。
费穆密说荣曰:“公士马不出万人,今长驱向洛,前无横陈,既无战胜之威,群情素不厌服。以京师之众,百官之盛,知公虚实,有轻侮之心。若不大行诛罚,更树亲党,恐公还北之日,未渡太行而内变作矣。”荣心然之,谓所亲慕容绍宗曰:“洛中人士繁盛,骄侈成俗,不加芟翦,终难制驭。吾欲因百官出迎,悉诛之,何如?”绍宗曰:“太后荒淫失道,嬖幸弄权,淆乱四海,故明公兴义兵以清朝廷。今无故歼夷多士,不分忠佞,恐大失天下之望,非长策也。”荣不听,乃请帝循河西至淘渚,引百官于行宫西北,云欲祭天。百官既集,列胡骑围之,责以天下丧乱,肃宗暴崩,皆由朝臣贪虐,不能匡弼,因纵兵杀之,自丞相高阳王雍、司空元钦、仪同三司义阳王略以下,死者二千余人。前黄门郎王遵业兄弟居父丧,其母,敬宗之从母也,相帅出迎,俱死。遵业,慧龙之孙也,俊爽涉学,时人惜其才而讥其躁。有朝士百余人后至,荣复以胡骑围之,令曰:“有能为禅文者免死。”侍御史赵元则出应募,遂使为之。荣又令其军士言“元氏既灭,尔朱氏兴”,皆称万岁。荣又遣数十人拔刀向行宫,帝与无上王劭、始平王子正俱出怅外。荣先遣并州人郭罗刹、西部高车叱列杀鬼侍帝侧,诈言防卫,抱帝人账,余人即杀劭及子正,又遣数十人迁帝于河桥,置之幕下。
费穆暗中劝尔朱荣说:“您兵马不足万人,现在远道而至洛阳,前面没有遇到任何抵抗,既没有什么战胜之威,平素人们心中对您又不畏服。因京城军队众多,文武百官势力强盛,如果知道了您的虚实的话,便会对您有所轻视。若不狠狠地实行诛杀、惩治,另外培植亲信,恐怕您回到北方之时,还未过太行山,内乱便会发生。”尔朱荣内心认为费穆的话很对,于是便对亲信慕容绍宗说:“洛阳人口众多,骄侈成习,如不加以整饬,终究难以控制。我打算趁文武百官出迎之际,全部杀掉他们,你看怎样?”慕容绍宗说道:“太后荒淫无道,奸佞小人专权,将天下搞得混乱不堪,所以您才起义兵以整肃朝廷。现在却无故杀戮许多官员,不分忠臣奸臣,恐怕会使天下大人失所望,这不是上策。”尔朱荣不听,于是请孝庄帝沿黄河向西来到淘渚这个地方,尔朱荣率百官来到皇帝行宫的西北,说是要祭天。文武百官集中起来后,尔朱荣布置骑兵四面包围了他们,指责这些文武百官们说,天下动乱,孝明帝突然死去,都是由于他们这些朝廷大臣贪脏枉法,酷虐无忌,不能匡辅社稷所造成的,因此命令部队诛杀了他们。从丞相高阳王元雍、司空元钦、仪同三司义阳王元略以下,被杀的达两千多人。原黄门郎王遵业兄弟正在居父丧,王遵业的母亲是魏孝庄帝的伯母,他们一起出来迎接皇帝,结果也都被杀掉了。王遵业是王慧龙的孙子,聪明豪爽而又博学,他死之后人们一方面很怜惜他的才学,一方面又讥讽他过于躁进。有一百多名朝廷官员后来才到,尔朱荣又让骑兵们包围了他们,对这些官员下令说:“如果谁能作一篇元氏禅让皇位于尔朱氏的文告,就可以免死。”侍御史赵元则站出来响应,于是便让他起草禅让文告。尔朱荣又命令他的士兵们高呼:“元氏既灭,尔朱氏兴。”士兵们一齐山呼万岁。尔朱荣又派数十人持刀来到行宫,孝庄帝与无上王元劭、始平王元子正一起来到账外。尔朱荣先派并州人郭罗刹、西部高车人叱列杀鬼侍立在孝庄帝两侧,假装说是保护皇帝,将孝庄帝抱入账中,其余的人便杀了元劭和元子正。接着尔朱荣又派数十人将孝庄帝迁到了河桥,置于他的账下。
帝忧愤无计,使人谕旨于荣曰:“帝王迭兴,盛衰无常。今四方瓦解,将军奋袂而起,所向无前,此乃天意,非人力也。我本相投,志在全生,岂敢妄希天位!将军见逼,以至于此。若天命有归,将军宜时正尊号;若推而不居,存魏社稷,亦当更择亲贤而辅之。”时都督高欢劝荣称帝,左右多同之,荣疑未决。贺拔岳进曰:“将军首举义兵,志降奸逆,大勋未立,遽有此谋,正可速祸,未见其福。”荣乃自铸金为像,凡四铸,不成。功曹参军燕郡刘灵助善卜筮,荣信之,灵助言天时人事未可。荣曰:“若我不吉,当迎天穆立之。”灵助曰:“天穆亦不吉,唯长乐王有天命耳。”荣亦精神恍惚,不自支持,久而方寤,深思愧悔曰:“过误若是,唯当以死谢朝廷。”贺拔岳请杀高欢以谢天下,左右曰:“欢虽复愚疏,言不思难,今四方多事,须藉武将,请舍之,收其后效。”荣乃止。夜四更,复迎帝还营,荣望马首叩头请死。
孝庄帝忧伤愤慨但却无计可施,派人向尔朱荣传达旨意说:“帝王迭兴,盛崐衰无常。现在天下纷乱,将军奋而起兵,所向无敌,这是天意,不是靠人的力量所能达到的。我原来投奔于你,只是希望能够活下来罢了,哪敢妄想登上皇位!将军你逼我做皇帝,我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。如果上天有意安排你做皇帝的话,将军你应选好时机登上皇位。如果你推辞而不做,想保存大魏的社稷,那么您也应该另选一位亲信而又贤明的人做皇帝,您对他加以辅佐。”当时,都督高欢劝尔朱荣称帝,尔朱荣的部下大多赞同,尔朱荣犹疑未决。贺拔岳进言道:“将军您首先发起义兵,志在铲除奸逆,大功还未告成,便急着有这种打算,恐怕只能很快招来灾祸,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。”尔朱荣于是便自己用黄金铸像,共铸了四次,均未成功。功曹参军燕郡人刘灵助善于占卜,尔朱荣对他很信任。刘灵助认为无论从天时来看,还是从人事上看都不可以称帝。尔朱荣说道:“如果我做皇帝不吉利的话,便应当迎请元天穆做皇帝。”刘灵助说:“元天穆也不吉利,只有长乐王元子攸符合天意。”尔朱荣这时也精神恍惚,支持不住了,过了很长时间才清醒过来,深感惭愧悔恨地说:“错到这个地步,我只有以死来向朝廷谢罪了。”贺拔岳请求杀掉高欢来谢罪天下,尔朱荣的部下们说:“高欢虽然愚蠢粗陋,说话没有考虑到会有灾难,但是现在天下混乱,还须依靠武将,请您饶了他,让他以后为您效力。”尔朱荣这才作罢。夜里四更时,又迎请孝庄帝回到军营,尔朱荣朝着皇帝的马头叩头请求死罪。
荣所从胡骑杀朝士既多,不敢入洛城,即欲向北为迁都之计。荣狐疑甚久,武卫将军泛礼固谏。辛丑,荣奉帝入城。帝御太极殿,下诏大赦,改元建义。从太原王将士,普加五阶,在京文官二阶,武官三阶,百姓复租役三年。时百官荡尽,存者皆窜匿不出,唯散骑常侍山伟一人拜赦于阙下。洛中士民草草,人怀异虑,或云荣欲纵兵大掠,或云欲迁都晋阳;富者弃宅,贫者襁负,率皆逃窜,什不存一二,直卫空虚,官守旷废。荣乃上书,称:“大兵交际,难可齐壹,诸王朝贵,横死者众,臣今粉躯不足塞咎,乞追赠亡者,微申私责。无上王请追尊为无上皇帝,自余死于河阴者,王赠三司,三品赠令、仆,五品赠刺史,七品已下白民赠郡镇;死者无后听继,即授封爵。又遣使者循城劳问。”诏从之。于是朝士稍出,人心粗安。封无上王之子韶为彭城王。荣犹执迁都之议,帝亦不能违;都官尚书元谌争之,以为不可,荣怒曰:“何关君事,而固执也!且河阴之事,君应知之。”谌曰:“天下事当与天下论之,奈何以河阴之酷而恐元谌!谌,国之宗室,位居常伯,生既无益,死复何损,正使今日碎首流肠,亦无所惧!”荣大怒,欲抵谌罪,尔朱世隆固谏,乃止。见者莫不震悚,谌颜色自若。后数日,帝与荣登高,见宫阙壮丽,列树成行,乃叹曰:“臣昨愚暗,有北迁之意,今见皇居之盛,熟思元尚书言,深不可夺。”由是罢迁都之议。谌,谧之兄也。
尔朱荣所率领的胡人骑兵因杀朝廷大臣太多,不敢进入洛阳城,便想将国都迁到北方。尔朱荣犹疑了很长时间,武卫将军泛礼坚决反对迁都。辛丑(十四日),尔朱荣护送孝庄帝进入洛阳城。孝庄帝登上太极殿,下诏大赦天下,改年号为建义。跟从太原王尔朱荣的将士,全部晋升为五级官阶,在京城中的文官晋升二级官阶,武官晋升三级,百姓免除租役三年。当时文武百官已荡然无存,即使活下来的也大都逃窜藏匿起来,不再露面,只有散骑常侍山伟一人拜见皇帝,接受赦免。洛阳城中的官员百姓都很担惊害怕,人人都另有所虑,有的说尔朱荣要纵兵大肆掠取,有的说尔朱荣要迁都晋阳。于是富贵人家放弃了住宅,贫困人家携带包裹,都纷纷逃奔他乡,城中人口还剩下不到十分之一二,守备空虚,政府各部门都空无一人。尔朱荣于是向孝庄帝上书说:“大兵往来接触,很难整齐统一,朝廷中的王、大臣、横遭杀戮的很多,我现在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抵消所犯的罪责,所以我请求圣上追封那些死去的大臣们,以稍微弥补一下我的罪责。请求追封无上王为无上皇帝,其余在河阴被杀的人,凡原先是分封王的,追封三司,三品官员封赠令、仆,五品官员封赠刺史,七品官员以下至布衣封赠郡守、镇将。死者如果没有后代听任另择继承人,立即授予封爵。另外,再派使者慰问城内的百姓。”孝庄帝下诏同意这样做。于是朝廷官员这才渐渐地出头露面,人心才稍微安定下来。追封无上王之子元韶为彭城王。尔朱荣仍坚持迁都的主张,孝庄帝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愿。都官尚书元谌跟尔朱荣争辩迁都之事,认为不能迁都,尔朱荣怒冲冲地说:“这跟你有什么关系,你却这么顽固!况且河阴之事,你应该知道吧。”元谌说道:“天下大事应该让天下人共同议论,您何必用在河阴残酷杀戮百官之事来吓唬我元谌呢崐!我元谌是皇族宗室,位居尚书之职,既然活着也没什么益处,那么死了又能减少什么呢?即使我今日肝脑涂地,也没什么可畏惧的。”尔朱荣听了非常恼怒,想治元谌之罪,尔朱世隆死死劝谏,尔朱荣这才作罢。当时在场见到这种情形的人没有不感到害怕的,而元谌却神色如故。几天以后,孝庄帝与尔荣登高远眺,看到宫殿巍峨壮丽,树木成行,尔朱荣这才感叹地说:“微臣我过去太愚蠢胡涂了,竟会有向北迁都的想法,现在我看到皇宫如此壮丽雄伟,仔细想一想元谌尚书的话,深深感到他说的对。”于是便打消了迁都的主张。元谌是元谧的哥哥。
癸卯,以江阳王继为太师,北海王颢为太傅;光禄大夫李延实为太保,赐爵濮阳王;并州刺史元天穆为太尉,赐爵上党王;前侍中杨椿为司徒;车骑大将军穆绍为司空,领尚书令,进爵顿丘王;雍州刺史长孙稚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赐爵冯翊王;殿中尚书元谌为尚书右仆射,赐爵魏郡王;金紫光禄大夫广陵王恭加仪同三司,其余起家暴贵者,不可胜数。延实,冲之子也,以帝舅故,得超拜。
癸卯(十六日),北魏朝廷任命江阳王元继为太师,北海王元颢为太傅;任命光禄大夫李延为太保,赐爵为濮阳王;任命并州刺史元天穆为太尉,赐爵为上党王;任命前侍中杨椿为司徒;任命车骑大将军穆绍为司空,兼尚书令,进爵位为顿丘王;任命雍州刺史长孙稚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赐爵为冯翊王;任命殿中尚书元谌为尚书右仆射,赐爵为魏郡王;加封金紫光禄大夫广陵王元恭为仪同三司;其余突然从平民成为显贵官员的人,不计其数。李延是李冲的儿子,由于是皇帝舅舅的缘故,得以被破格提拔加封。
徐纥弟献伯为北海太守,季产为青州长史,纥使人告之,皆将家属逃去,与纥俱奔泰山。郑俨与从兄荥阳太守仲明谋据郡起兵,为部下所杀。
徐纥的弟弟徐献伯是北海太守,徐季产是青州长史,徐纥派人通知了他们朝廷的变故。因此他们都带着家眷逃离了原地,与徐纥一起投奔了泰山郡。郑俨和堂兄荥阳太守郑仲明图谋占领郡城起兵反叛,结果被部下杀掉了。
丁未,诏内外解严。
丁未(二十日),孝庄帝颁布诏令,解除京城内外的戒严。
魏郢州刺史元显达请降,诏郢州刺史元树迎之,夏侯夔亦自楚城往会之,遂留镇焉。改魏郢州为北司州,以夔为刺史,兼督司州。夔进攻毛城,逼新蔡;豫州刺史夏侯围南顿,攻陈项;魏行台源子恭拒之。
北魏的郢州刺史元显达向梁朝请求投降,梁武帝诏令郢州刺史元树迎接元显达,夏侯夔也从楚城前往郢州与他们相见,于是便留下来镇守郢州。梁朝将北魏的郢州改为北司州,任命夏侯夔为北司州刺史,兼管司州。夏侯夔进攻北魏的毛城,逼近新蔡;豫州刺史夏侯包围了南顿,攻打陈项城;北魏行台源子恭据城抵抗。
庚戌,魏赐尔朱荣子义罗爵梁郡王。
庚戌(二十三日),北魏孝庄帝赐封尔朱荣的儿子尔朱义罗为梁郡王。
柔然头兵可汗数入贡于魏,魏诏头兵赞拜不名,上书不称臣。
柔然国头兵可汗多次向北魏上贡,于是北魏孝庄帝诏令准许头兵可汗参拜时不称名,向皇帝上书可以不称臣。
魏汝南王悦及东道行台临淮王闻河阴之乱,皆来奔。先是,魏人降者皆称魏官为伪,表启独称魏临淮王;上亦体其雅素,不之责。魏北海王颢将之相州,至汲郡,闻葛荣南侵及尔朱荣纵暴,阴为自安之计,盘桓不进;以其舅殷州刺史范遵行相州事,代前刺史李神守邺。行台甄密知颢有异志,相帅废遵,复推李神摄州事,遣兵迎颢,且察其变。颢闻之,帅左右来奔。密,琛之从父弟也。北青州刺史元世俊、南荆州刺史李志皆举州来降。
北魏汝南王元悦和东道行台、临淮王元听说了河阴之乱后,都来投奔梁朝。过去,北魏投降梁朝的人都称自己在北魏的官职为伪官,只有元在向梁武帝上表时却仍自称是北魏临淮王;梁武帝也很赞赏他的儒雅风度,并未加以责难。北魏北海王元颢前往相州上任,行至汲郡时,听说了葛荣大肆南犯和尔朱荣残暴杀戮文武百官之事,于是便暗中做好了安全方面的考虑,故意在路上拖延推迟;又让他的舅舅殷州刺史范遵兼管相州的政事,并代替原来的相州刺史李神守卫邺城。行台甄密知道元颢另有他谋,便联合他人废掉了范遵,仍推举李神管理相州的事务,并派兵迎接元颢,同时观察元颢的变化。元颢听崐说了之后,便率领部下前来投奔梁朝。甄密是甄琛的堂弟。北魏北青州刺史元世俊、南荆州刺史李志都率全州人马投降了梁朝。
五月,丁巳朔,魏加尔朱荣北道大行台。以尚书右仆射元罗为东道大使,光禄勋元欣副之,巡方黜陟,先行后闻。欣,羽之子也。
五月丁巳朔(初一),北魏朝廷加封尔朱荣为北道大行台。任命尚书右仆射元罗为东道大使,又让光禄勋元欣做他的副手,巡视地方,凡赏罚升降之事,可全权处理,先斩后奏。元欣是元羽的儿子。
尔朱荣入见魏主于明光殿,重谢河桥之事,誓言无复贰心。帝自起止之,因复为荣誓,言无疑心。荣喜,因求酒饮之,熟醉;帝欲诛之,左右苦谏,乃止,即以床向中常侍省。荣夜半方寤,遂达旦不眠,自此不复禁中宿矣。
尔朱荣进到明光殿参见北魏孝庄帝,为在河桥残杀百官之事深深地向皇帝谢罪,发誓决不会对朝廷有二心,孝庄帝起身亲自阻止了尔朱荣,同时也对尔朱荣发誓说决不会对他有疑心。尔朱荣非常高兴,便要来酒喝,结果喝得烂醉如泥。孝庄帝想趁机杀了他,左右大臣苦苦劝谏,这才作罢,便让人用床辇将尔朱荣抬到了中常侍省。尔朱荣半夜才清醒过来,于是直到天亮也没有合上眼,从此以后尔朱荣再也不敢在宫城中留宿了。
荣女先为肃宗嫔,荣欲敬宗立以为后,帝疑未决,黄门侍郎祖莹曰:“昔文公在秦,怀嬴入侍;事有反经合义,陛下独何疑焉!”帝遂从之,荣意甚悦。
尔朱荣的女儿过去是孝明帝的妃子,尔朱荣想让孝庄帝立她为皇后,孝庄帝犹疑不决。黄门侍郎祖莹劝皇帝说:“从前晋文公在秦国避难的时候,弟媳怀嬴就侍候了他;有时会有违背经典但却合乎道理的事情,陛下您何必疑虑呢!”于是孝庄帝采纳了祖莹的建议,尔朱荣心中十分高兴。
荣举止轻脱,喜驰射,每入朝见,更无所为,唯戏上下马;于西林园宴射,恒请皇后出观,并召王公、妃主共在一堂。每见天子射中,辄自起舞叫,将相卿士悉皆盘旋,乃至妃主亦不免随之举袂。及酒酣耳热,必自匡坐唱虏歌;日暮罢归,与左右连手蹋地唱《回波乐》而出。性甚严暴,喜愠无常,刀槊弓矢,不离于手,每有嗔嫌,辄行击射,左右恒有死忧。尝见沙弥重骑一马,荣即令相触,力穷不能复动,遂使傍人以头相击,死而后已。
尔朱荣神态举止轻佻、放达,喜欢骑马射箭,每次入朝参见孝庄帝,别的什么也不做,只是以骑马为戏;每次尔朱荣在西林园设宴比赛射箭时,总要请皇后出来观看,并且将王公妃嫔、公主都召集到同一大厅。每次看到皇帝射中了,尔朱荣总要起舞狂叫,文武百官跟着纷纷起舞,就连妃嫔、公主们也不由得随之挥袖舞动。等到酒酣耳热之时,尔朱荣一定要正襟危坐高唱胡歌;日暮黄昏罢宴回府时,尔朱荣与左右手拉着手,踏地为节拍,同唱《回波乐》曲离开皇宫。尔朱荣生性非常严酷残暴,喜怒无常,刀槊、弓箭总是不离身边。每当他对人发怒之时,便要殴打射杀,因此他手下之人总是担心会被杀头。曾经有一次,尔朱荣看到两个和尚骑在同一匹马上,尔朱荣便命令他们互相触撞,两人没劲不能动弹了,就让旁边的人拉着两人的头相撞,直到死了为止。
辛酉,荣还晋阳,帝饯之于邙阴。荣令元天穆入洛阳,加天穆侍中、录尚书事、京畿大都督兼领军将军,以行台郎中桑乾朱瑞为黄门侍郎兼中书舍人,朝廷要官,悉用其腹心为之。
辛酉(初五),尔朱荣回晋阳,孝庄帝在邙阴设宴为他送行。尔朱荣命元天穆到洛阳,加封元天穆为侍中、录尚书事、京畿大都督兼领军将军,又任命行台郎中桑乾人朱瑞为黄门侍郎兼中书舍人。于是,朝廷的重要官职,都由尔朱荣的心腹之人担任。
丙寅,魏主诏:“孝昌以来,凡有冤抑无诉者,悉集华林东门,当亲理之。”时承丧乱之后,仓廪虚竭,始诏“入粟八千石者赐爵散侯,白民输五百石者赐出身,沙门授本州统及郡县维那。”
丙寅(初十),北魏国主孝庄帝下诏令:“自孝昌年间以来,凡是有冤屈无处投诉的,都集中到华林东门,朕要亲自审问。”当时正值动乱之后,国家仓库空虚,于是下诏令:“凡向国家交纳八千石粮食的人赐爵散侯;平民百姓交纳五百石的,赐给做官的资格,和尚则授予本州僧统或本郡县的知事僧。”
尔朱荣之趣洛也,遣其都督樊子鹄取唐州,唐州刺史崔元珍、行台郦恽拒守不从。乙亥,子鹄拔平阳,斩元珍及恽。元珍,挺之从父弟也。尔朱荣到洛阳之时,派都督樊子鹄攻取唐州,唐州刺史崔元珍、行台郦恽死守唐州不降。乙亥(十九日),樊子鹄攻占了平阳城,斩杀了崔元珍和郦恽。崔元珍是崔挺的堂弟。
将军曹义宗围魏荆州,堰水灌城,不没者数板。时魏方多难,不能救,城中粮尽,刺史王罴煮粥与将士均分食之,每出战,不擐甲胄,仰天大呼曰:“荆州城,孝文皇帝所置,天若不佑国家,令箭中王罴额;不尔,王罴必当破贼。”弥历三年,前后搏战甚众,亦不被伤。癸未,魏以中军将军费穆都督南征诸军事,将兵救之。
梁朝的将军曹义宗包围北魏的荆州,筑坝堵水,淹了荆州城,只差几板高没被淹没。当时北魏正是多难之秋,不能派兵救援荆州,荆州城中粮食吃尽了,刺史王罴就跟将士们一起煮粥分食。王罴每次出战,身上连铠甲都不披,总是仰天大叫道:“荆州城是孝文皇帝创置的,上天如果不保佑我大魏社稷的话,那么就让箭射中我王罴的额头吧;否则,我王罴一定要打败敌人的。”这样持续了三年,王罴前后出战多次,也并没有受过伤。癸未(二十七日),北魏命令中军将军费穆负责南征的军事行动,率兵救援荆州。
魏临淮王闻魏主定位,乃以母老求还,辞情恳至。上惜其才而不能违,六月,丁亥,遣还。魏以为侍中、骠骑大将军,加仪同三司。
北魏临淮王元听说北魏国主孝庄帝的地位已经确定,便以母亲年老为由请求回到北魏,言词极为恳切。梁武帝很爱惜元的才能,却又不能拒绝他提出的请求,六月丁亥(初一),梁武帝让元回到了北魏。北魏朝廷任命元为侍中、骠骑大将军,加封仪同三司。
魏员外散骑常侍高乾,之从子也,与弟敖曹、季式皆喜轻侠,与魏主有旧。尔朱荣之向洛也,逃奔齐州,闻河阴之乱,遂集流民起兵于河、济之间,受葛荣官爵,频破州军。魏主使元欣谕旨,乾等乃降,以乾为给事黄门侍郎兼武卫将军,敖曹为通直散骑侍郎。荣以乾兄弟前为叛乱,不应复居近要,魏主乃听解官归乡里。敖曹复行抄掠,荣诱执之,与薛义同拘于晋阳。敖曹名昂,以字行。
北魏员外散骑常侍高乾是高的侄子,跟弟弟高敖曹、高季式都是豪爽侠义之人,在孝庄帝没有登上帝位时与他有过往来。尔朱荣到洛阳的时候,他们逃奔到齐州,听说了河阴之乱后,便聚集流民在黄河、济水之间起兵。他们还接受了葛荣的官职爵位,多次打败北魏各州郡的军队。孝庄帝派元欣前往宣布谕旨,他们才归降。北魏朝廷任命高乾为给事黄门侍郎,并兼武卫将军,又任命高敖曹为通直散骑侍郎。尔朱荣认为高乾兄弟以前曾背叛朝廷,发动叛乱,不应该还让他们担任重要官职,孝庄帝于是只好解除了高乾兄弟等人的官职,让他们回到家乡。高敖曹回到家乡后又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,被尔朱荣诱捕后,跟薛义一同拘押在晋阳。高敖曹名叫高昂,敖曹是他的字,人们一直以字称他。
葛荣军乏食,遣其仆射任褒将兵南掠至沁水,魏以元天穆为大都督东北道诸军事,帅宗正珍孙等讨之。
葛荣的军队由于缺乏粮食,于是葛荣便派遣他的仆射任褒率兵向南侵犯,到了沁水县。北魏任命元天穆为大都督东北道诸军事,率领宗正珍孙等将领讨伐葛荣。
前幽州平北府主簿河间邢杲帅河北流民十万余户反于青州之北海,自称汉王,改元天统。戊申,魏以征东将军李叔仁为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,帅众讨之。
北魏前幽州平北府主簿、河间人邢杲率河北流民十几万户在青州北海郡起兵造反,自称汉王,改年号为天统。戊申(二十二日),北魏任命征东将军李叔仁为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、率军讨伐邢杲。
辛亥,魏主诏曰:“朕当亲御六戎,扫静燕、代。”以大将军尔朱荣为左军,上党王天穆为前军,司徒杨椿为右军,司空穆绍为后军。葛荣退屯相州之北。
辛亥(二十五日),北魏孝庄帝下诏:“朕要亲自统领六军,扫除平定燕、代地区的匪患。”并任命大将军尔朱荣率领左军,上党王元天穆率领前军,司徒杨椿为右军,司空穆绍率领后军。葛荣的军队退守相州城北。
秋,七月,乙丑,魏加尔朱荣柱国大将军、录尚书事。秋季,七月乙丑(初十),北魏加封尔朱荣为柱国大将军、录尚书事。
壬子,魏光州民刘举聚众反于濮阳,自称皇武大将军。
壬子(疑误),北魏光州人刘举在濮阳聚众造反,自称皇武大将军。
是月,万俟奴自称天子,置百官。会波斯国献师子于魏,奴留之,改元神兽。
这一月,万俟奴自称天子,设置了文武百官。正赶上波斯国向北魏献狮子,被万俟奴将狮子截留下来,于是万俟奴便改年号为神兽。
魏泰山太守羊侃,以其祖规尝为宋高祖祭酒从事,常有南归之志。徐纥往依之,因劝侃起兵,侃从之。兖州刺史羊敦,侃之从兄也,密知之,据州拒侃。八月,侃引兵袭敦,弗克,筑十余城守之,且遣使来降,诏广晋县侯泰山羊鸦仁等将兵应接。魏以侃为骠骑大将军、泰山公、兖州刺史,侃斩其使者不受。
北魏泰山郡太守羊侃,因祖父羊规曾做过刘宋高宗的祭酒从事,因此常常有南归梁朝的想法。徐纥投奔羊侃后,便趁机劝羊侃起兵反叛北魏,羊侃听从了徐纥的建议。北魏兖州刺史羊敦,是羊侃的堂兄,暗中知道了这件事,便凭据州城抗击羊侃。八月,羊侃率兵袭击羊敦,没能成功,于是羊侃便在兖州周围修筑了十几座城堡进行围困,并派使者来梁朝请求投降。梁武帝下诏,令广晋县侯、泰山郡人羊鸦仁等率部接应羊侃。北魏则任命羊侃为缥骑大将军、泰山公、兖州刺史,羊侃斩杀了北魏派来的使者,没有接受北魏的任命。
将军王弁侵魏徐州,蕃郡民续灵珍拥众万人攻蕃郡以应梁;魏徐州刺史杨昱击灵珍,斩之,弁引还。
梁朝将军王弁率兵侵犯北魏的徐州,蕃郡人续灵珍率万余人攻打蕃郡以响应梁军。北魏徐州刺史杨昱击溃了续灵珍的部队,斩杀了续灵珍,王弁只好率部返回梁朝。
甲辰,魏大都督宗正珍孙击刘举于濮阳,灭之。
甲辰(十九日),北魏大都督宗正珍孙率兵在濮阳攻打刘举,消灭了刘举的队伍。
葛荣引兵围邺,众号百万,游兵已过汲郡,所至残掠,尔朱荣启求讨之。九月,尔朱荣召从子肆州刺史天光留镇晋阳,曰:“我身不得至处,非汝无以称我心。”自帅精骑七千,马皆有副,倍道兼行,东出滏口,以侯景为前驱。葛荣为盗日久,横行河北,尔朱荣众寡非敌,议者谓无取胜之理。葛荣闻之,喜见于色,令其众曰:“此易与耳,诸人俱办长绳,至则缚取。”自邺以北,列陈数十里,箕张而进。尔朱荣潜军山谷,为奇兵,分督将已上三人为一处,处有数百骑,令所在扬尘鼓噪,使贼不测多少。又以人马逼战,刀不如棒,勒军士赍袖棒一枚,置于马侧,至战时虑废腾逐,不听斩级,以棒棒之而已。分命壮勇所向冲突,号令严明,战士同奋。尔朱荣身自陷陈,山于贼后,表里合击,大破之,于陈擒葛荣,余众悉降。以贼徒既众,若即分割,恐其疑惧,或更结聚,乃下令各从所乐,亲属相随,任所居止,于是群情大喜,登即四散,数十万众一朝散尽。待出百里之外,乃始分道押领,随便安置,咸得其宜。擢其渠帅,量才授任,新附者咸安,时人服其处分机速。以槛车送葛荣赴洛,冀、定、沧、瀛、殷五州皆平。时上党王天穆军于朝歌之南,穆绍、杨椿犹未发,而葛荣已灭,乃皆罢兵。
葛荣率军包围了邺城,军队号称有百万,散游之兵已经过了汲郡,所到之处大肆残杀掠夺。尔朱荣上表请求率军讨伐葛荣。九月,尔朱荣将侄子肆州刺史尔朱天光召来,命他留守晋阳,对他说:“我本人不能到的地方,只有你在,才能使我放心。”尔朱荣自己率七千精锐骑兵,各备两匹战马,以侯景为前锋,从近路加倍行军,向东出了滏口,葛荣叛乱为时已久,一直横行于黄河以北,尔朱荣的兵马很少,与敌人相差悬珠,人们议论纷纷,认为尔朱荣断无获胜的道理。葛荣听说后,喜形于色,命令他的部队说:“尔朱荣很好对付,诸位每人都准备一根长绳,到时候只管捆绑敌人就是了。”于是葛荣从邺城往北,排成数十里的长阵,队伍如张开的簸箕一样向前推进。尔朱荣将队伍伏在山谷之中,作为奇兵。分派督少将以上的军官每三人为一处,每处有数百名骑兵,命令各处故意扬起尘土,擂起战鼓,大声喊叫,使敌人摸不清有多少人马。尔朱荣又考虑到人马近战时,用刀不如用棒,便命令士兵们每人带一根短棒,放在马肚的一侧,到交战时担心下马斩首会影响骑兵追逐,便不允许斩首计功崐,只令用棒子打而已。各路战士冲杀之处,号令严明,将士们同仇敌忾,个个奋勇争先。尔朱荣亲自冲锋陷阵,从敌人背后杀出,里应外合,内外夹击,大破贼兵,在阵前抓住了葛荣,其余的部众全部投降了。因贼军众多,如果马上将他们分开的话,恐怕会引起贼军的疑虑恐惧,说不定还会再次聚集起来,于是尔朱荣下令让他们各随其便,亲属相随,任意在哪儿定居均可。这样一来,投降的士兵人人欢喜,很快便四处逃散,几十万大军一早晨便遣散光了。等到这些士兵已经走出百里之外,尔朱荣这才开始去分路押解他们,随他们之便加以安置,使大家都感到满意。尔朱荣又从葛荣的队伍中选拔了一批将领,根据他们的才能,分别授予适当的官职,这些新归附的将领们心情都安定了下来,当时人们对尔朱荣处置事情如此迅速果断都很佩服。尔朱荣又派人用囚车将葛荣送到洛阳,这样,冀、定、沧、瀛、殷五州就全部平定了。此时,上党王元天穆驻军于朝歌城南,穆绍、杨椿还未及发兵,而葛荣的军队便已经被尔朱荣消灭了,于是元天穆等都停止发兵。
初,宇文肱从鲜于礼攻定州,战死于唐河。其子泰在礼军中,礼死,从葛荣;葛荣败,尔朱荣爱泰之才,以为统军。
当初,宇文肱跟从鲜于礼攻打定州,在唐河战死。他的儿子宇文泰也在鲜于礼军中,鲜于礼死后,宇文泰又投奔了葛荣。葛荣兵败之后,尔朱荣爱惜宇文泰的才干,让他做了统军。
乙亥,魏大赦,改元永安。
乙亥(二十一日),北魏实行大赦,改年号为永安。
辛巳,以尔朱荣为大丞相、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,荣子平昌公文殊、昌乐公文畅并进爵为王,以杨椿为太保,城阳王徽为司徒。
辛巳(二十七日),北魏孝庄帝任命尔朱荣为大丞相、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,尔朱荣的儿子平昌公尔朱文殊、昌乐公尔朱文畅也都晋升爵位为王。同时,又任命杨椿为太保,城阳王元徽为司徒。
冬,十月,丁亥,葛荣至洛,魏主御阊阖门引见,斩于都市。
冬季,十月丁亥(初三),葛荣被押至洛阳,北魏孝庄帝亲临阊阖门,葛荣被押来见过孝庄帝后,在都市斩首。
帝以魏北海王颢为魏王,遣dōng宫(版权所有ewenyan.com易文言网)直阁将军陈庆之将兵送之还北。
梁武帝封北魏北海王元颢为魏王,并派dōng宫(版权所有ewenyan.com易文言网)直阁将军陈庆之带兵护送他返回北方。
丙申,魏以太原王世子尔朱菩提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丁酉,以长乐等七郡各万户,通前十万户,为太原王荣国,戊戌,又加荣太师,皆赏擒葛荣之功也。
丙申(十二日),北魏孝庄帝任命太原王尔朱荣的嫡长子尔朱菩提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丁酉(十三日),孝庄帝又将长乐等七郡各万户,连同先前已有的十万户,做为太原王尔朱荣的采邑。戊戌(十四日),又加封尔朱荣为太师。这些都是奖赏他平定葛荣的功劳。
壬子,魏江阳武烈王继卒。
壬子(二十八日),北魏江阳武烈王元继去世。
魏使征虏将军韩子熙招谕邢杲,杲诈降而复反。李叔仁击杲于惟水,失利而还。
北魏派遣征虏将军韩子熙招降邢杲,邢杲诈降,随后便又反叛了。李叔仁在惟水攻击邢杲,结果未能成功,只好退回。
魏费穆奄至荆州。曹义宗军败,为魏所擒,荆州之围始解。
北魏费穆率军很快来到荆州。曹义宗战败,被北魏军队俘获,至此,荆州之围才被解除。
元颢袭魏城而据之。
元颢率军袭击并占据了北魏的城。
魏行台尚书左仆射于晖等兵数十万,击羊侃于瑕兵,徐纥恐事不济,说侃请乞师于梁,侃信之,纥遂来奔。晖等围侃十余重,栅中矢尽,南军不进。十一月,癸亥夜,侃溃围出,且战且行,一日一夜乃出魏境,至渣口,众尚万余人,马二千匹。士卒皆竟夜悲歌,侃乃谢曰:“卿等怀土,理不能相随,幸适去留,于此为别。”各拜辞而去。魏复取泰山。晖,劲之子也。
北魏行台尚书左仆射于晖等率军几十万,在瑕丘攻击羊侃。徐纥担心崐大事不好,劝说羊侃允许他去向梁朝请求救兵,羊侃相信了徐纥的话,于是徐纥便前来投奔了梁朝。于晖等将羊侃里外包围了十几层,寨中的箭已用完,梁朝军队又未前来救援。十一月,癸亥(初十)夜,羊侃率军突围而出,边战边走,经过一天一夜才逃出北魏的国境,来到渣口这个地方,队伍还剩下一万多人,战马二千匹。士兵们整夜放声悲歌,羊侃向将士们谢罪道:“你们大家都很怀恋故土,按人之常情,我不能强迫大家跟从于我,请大家或去或留,自己决定,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!”于是大家各自拜谢,告辞离去。北魏便又收复了泰山郡。于晖是于劲的儿子。
戌寅,魏以上党王天穆为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世袭并州刺史。
戊寅(二十五日),北魏任命上党王元天穆为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世袭并州刺史。
十二月,庚子,魏诏于晖还师讨邢杲。
十二月,庚子(二十七日),北魏诏令于晖回师讨伐邢杲。
葛荣余党韩楼复据幽州反,北边被其患。尔朱荣以抚军将军贺拔胜为大都督,镇中山;楼畏胜威名,不敢南出。
葛荣的余党韩楼又占据了幽州再次反叛,北魏的北部地区受到叛军的威胁和蹂躏。尔朱荣任命抚军将军贺拔胜为大都督,镇守中山;韩楼畏惧贺拔胜的威名,不敢向南进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