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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纪六十二

出处:资治通鉴

原文:

  起著雍敦牂,尽玄默阉茂,凡五年。

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

  ◎ 开成三年戊午,公元八三八年

  春,正月,甲子,李石入朝,中涂有盗射之,微伤。左右奔散,石马惊,驰归第。又有盗邀击于坊门,断其马尾,仅而得免。上闻之,大惊,命神策六军遣兵防卫,敕中外捕盗甚急,竟无所获。乙丑,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。京城数日方安。
  丁卯,追赠故齐王凑为怀懿太子。
  戊申,以盐铁转运使、户部尚书杨嗣复,户部侍郎、判户部李珏并同平章事,判、使如故。嗣复,于陵之子也。
  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李石,承甘露之乱,人情危惧,宦官恣横,忘身徇国,故纪纲粗立。仇士良深恶之,潜遣盗杀之,不果。石惧,累表称疾辞位。上深知其故而无如之何。丙子,以石同平章事,充荆南节度使。
  陈夷行性介直,恶杨嗣复为人,每议政事,多相抵斥。壬辰,夷行以足疾辞位,不许。上命起居舍人魏谟献其祖文贞公笏,郑覃曰:“在人不在笏。”上曰:“亦甘棠之比也。”
  杨嗣复欲援进李宗闵,恐为郑覃所沮,乃先令宦官讽上。上临朝,谓宰相曰:“宗闵积年在外,宜与一官。”郑覃曰:“陛下若怜宗闵之远,止可移近北数百里,不宜再用。用之,臣请先避位。”陈夷行曰:“宗闵向以朋党乱政,陛下何爱此纤人!”杨嗣复曰:“事贵得中,不可但徇爱憎。”上曰:“可与一州。”覃曰:“与州太优,止可洪州司马耳。”因与嗣复互相抵讦以为党。上曰:“与一州无伤。”覃等退,上谓起居郎周敬复、舍人魏谟曰:“宰相喧争如此,可乎?”对曰:“诚为不可。然覃等尽忠愤激,不自觉耳。”丁酉,以衡州司马李宗闵为杭州刺史。李固言与杨嗣复、李珏善,故引居大政以排郑覃、陈夷行,每议政之际,是非锋起,上不能决也。
  三月,牂柯寇涪州清溪镇,镇兵击却之。
  初,太和之末,杜悰为凤翔节度使,有诏沙汰僧尼。时有五色云见于岐山,近法门寺,民间讹言佛骨降祥,以僧尼不安之故。监军欲奏之,悰曰:“云物变色,何常之有!佛若果爱僧尼,当见于京师。”未几,获白兔,监军又欲奏之,曰:“此西方之瑞也。”悰曰:“野兽未驯,且宜畜之。”旬日而毙。监军不悦,以为掩蔽圣德,独画图献之。及郑注代忄宗镇凤翔,奏紫云见,又献白雉。是岁,八月,有甘露降于紫宸殿前樱桃之上,上亲采而尝之,百官称贺。其十一月,遂有金吾甘露之变。及悰为工部尚书、判度支,河中奏驺虞见,百官称贺。上谓悰曰:“李训、郑注皆因瑞以售其乱,乃知瑞物非国之庆。卿前在凤翔,不奏白兔,真先觉也。”对曰:“昔河出图,伏羲以画八卦;洛出书,大禹以叙九畴,皆有益于人,故足尚也。至于禽兽草木之瑞,何时无之!刘聪桀逆,黄龙三见;石季龙暴虐,得苍麟十六、白鹿七,以驾芝盖。以是观之,瑞岂在德!玄宗尝为潞州别驾,及即位,潞州奏十九瑞,玄宗曰:‘朕在潞州,惟知勤职业,此等瑞物,皆不知也。’愿陛下专门以百姓富安为国庆,自馀不足取也。”上善之,他日,谓宰相曰:“时和年丰,是为上瑞;嘉禾灵芝,诚何益于事!”宰相因言:“《春秋》纪灾异以儆人君,而不书祥瑞,用此故也!”夏,五月,乙亥,诏:“诸道有瑞,皆无得以闻,亦勿申牒所司。其腊飨太庙及飨太清宫,元日受朝奏祥瑞,皆停。”
  初,灵武节度使王晏平自盗赃七千馀缗,上以其父智兴有功,免死,长流康州。晏平密请于魏、镇、幽三节度使,使上表雪己。上不得已,六月,壬寅,改永州司户。
  八月,己亥,嘉王运薨。
  太子永之母王德妃无宠,为杨贤妃所谮而死。太子颇好游宴,昵近小人,贤妃日夜毁之。九月,壬戌,上开延英,召宰相及两省、御史、郎官,疏太子过恶,议废之,曰:“是宜为天子乎?”群臣皆言:“太子年少,容有改过。国本至重,岂可轻动!”御史中丞狄兼谟论之尤切,至于涕切。给事中韦温曰:“陛下惟一子,不教,陷之至是,岂独太子之过乎!”癸亥,翰林学士六人、神策六军军使十六人复上表论之,上意稍解。是夕,太子始得归少阳院。如京使王少华等及宦官、宫人坐流死者数十人。
  义武节度使张璠在镇十五年,为幽、镇所惮。及有疾,请入朝,朝廷未及制置,疾甚,戒其子元益举族归朝,毋得效河北故事。及薨,军中欲立元益,观察留后李士季不可,众杀之,又杀大将十馀人。壬申,以易州刺史李仲迁为义武节度使。义武马军都虞候何清朝自拔归朝,癸酉,以为仪州刺史。
  朝廷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在镇久,甲戌,以德州刺史刘约为节度副使,欲以代之。
  开成以来,神策将吏迁官,多不闻奏,直牒中书令覆奏施行,迁改殆元虚日。癸未,始诏神策将吏改官皆先奏闻,状至中书,然后检勘施行。
  冬,十月,易定监军奏军中不纳李仲迁,请以张元益为留后。
  太子永犹不悛,庚子,暴薨,谥曰庄恪。
  乙巳,以左金吾大将军郭旼为邠宁节度使。
  宰相议发兵讨易定。上曰:“易定地狭人贫,军资半仰度支。急之则靡所不为,缓之则自生变。但谨备四境以俟之。”乃除张元益代州刺史。顷之,军中果有异议,乃上表以不便李仲迁为辞,朝廷为之罢仲迁。十一月,壬戌,诏俟元益出定州,其义武将士始谋立元益者,皆赦不问。
  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为天平节度使,以刘约为义昌节度使。
  丁卯,张元益出定州。
  庚午,上问翰林学士柳公权以外议,对曰:“郭旼除邠宁,外间颇以为疑。”上曰:“旼,尚父之侄,太后叔父,在官无过,自金吾作小镇,外间何尤焉?”对曰:“非谓旼不应为节度使也。闻陛下近取旼二女入宫,有之乎?”上曰:“然,入参太皇太后耳。”公权曰:“外间不知,皆云旼纳女后宫,故得方镇。”上俯首良久曰:“然则奈何?”对曰:“独有自南内遣归其家,则外议自息矣”是日,太皇太后遣中使送二女还旼家。上好诗,尝欲置诗学士。李珏曰:“今之诗人浮薄,无益于理。”乃止。
  甲戌以蔡州刺史韩威为义武节度使。
  河东节度使、司徒、中书令裴度以疾求归东都,十二月,辛丑,诏度入知政事,遣中使敦谕上道。郑覃累表辞位,丙午,诏:三五日一入中书。
  是岁,吐蕃彝泰赞普卒,弟达磨立。彝泰多病,委政大臣,由是仅能自守,久不为边患。达磨荒淫残虐,国人不附,灾异相继,吐蕃益衰。

  ◎ 开成四年己未,公元八三九年

  春,闰正月,己亥,裴度至京师,以疾归第,不能入见。上劳问赐赉,使者旁午。三月,丙戌,薨,谥曰文忠。上怪度无遗表,问其家,得半稿,以储嗣未定为忧,言不及私。度身貌不逾中人,而威望远达四夷。四夷见唐使,辄问度老少用舍。以身系国家轻重如郭子仪者,二十馀年。
  夏,四月,戊辰,上称判度支杜悰之才,杨嗣复、李珏因请除悰户部尚书,陈夷行曰:“恩旨当由上出,自古失其国者未始不由权在臣下也。”珏曰:“陛下尝语臣云,人主当择宰相,不当疑宰相。”五月,丁亥,上与宰相论政事,陈夷行复言不宜使威权在下,李珏曰:“夷行意疑宰相中有弄陛下威权者耳。臣屡求退,苟得王傅,臣之幸也。”郑覃曰:“陛下开成元年、二年政事殊美,三年、四年渐不如前。”杨嗣复曰:“元年、二年郑覃、夷行用事,三年、四年臣与李珏同之,罪皆在臣!”因叩头曰:“臣不敢更入中书!”遂趋出。上遣中使召还,劳之曰:“郑覃失言,卿何遽尔!”覃起谢曰:“臣愚拙,意亦不属嗣复;而遽如是,乃嗣复不容臣耳。”嗣复曰:“覃言政事一年不如一年,非独臣应得罪,亦上累圣德。”退,三上表辞位,上遣中使召出之,癸巳,始入朝。丙申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郑覃罢为右仆射,陈夷行罢为吏部侍郎。覃性清俭,夷行亦耿介,故嗣复等深疾之。
  上以盐铁推官、检校礼部员外郎姚勖能鞫疑狱,命权知职方员外郎,右丞韦温不听,上奏称:“郎官朝廷清选,不宜以赏能吏。”上乃以勖检校礼部郎中,依前盐铁推官。六月,丁丑,上以其事问宰相杨嗣复,对曰:“温志在澄清流品。右有吏能者皆不得清流,则天下之事孰为陛下理之!恐似衰晋之风。”然上素重温,终不夺其所守。
  秋,七月,癸未,以张元益为左骁卫将军,以其母侯莫陈氏为赵国太夫人,赐绢二百匹。易定之乱,侯莫陈氏说谕将士,且戒元益以顺朝命,故赏之。
  甲辰,以太常卿崔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郸,郾之弟也。
  八月,辛亥,鄜王憬薨。
  癸酉,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:“萧本诈称太后弟,上下皆称萧弘是真,以本来自左军,故弘为台司所抑。今弘诣臣,求臣上闻。乞追弘赴阙,与本对推,以正真伪。”诏三司鞫之。冬,十月,乙卯,上就起居舍人魏谟取记注观之,谟不可,曰:“记注兼书善恶,所以儆戒入君。陛下但力为善,不必观史!”上曰:“朕向尝观之。”对曰:“此曏日史官之罪也。若陛下自观史,则史官必有所讳避,何以取信于后!”上乃止。
  杨妃请立皇弟安王溶为嗣,上谋于宰相,李珏非之。丙寅,立敬宗少子陈王成美为皇太子。丁卯,上幸会宁殿作乐,有童子缘橦,一夫来往走其下如狂。上怪之,左右曰:“其父也。”上泫然流涕曰:“朕贵为天子,不能全一子。”召教坊刘楚材等四人、宫人张十十等十人,责之曰:“构害太子,皆尔曹也!今更立太子,复欲尔邪?”执以付吏,己巳,皆杀之。上因是感伤,旧疾遂增。
  十一月,三司案萧本、萧弘皆非真太后弟。本除名,流爱州,弘流儋州。而太后真弟在闵中,终不能自达。
  乙亥,上疾少间,坐思政殿,召当直学士周墀,赐之酒,因问曰:“朕可方前代何主?”对曰:“陛下尧、舜之主也。”上曰:“朕岂敢比尧、舜!所以问卿者,何如周赧、汉献耳。”墀惊曰:“彼亡国之主,岂可比圣德!”上曰:“赧、献受制于强诸侯,今朕受制于家奴,以此言之,朕殆不如!”因泣下沾襟,墀伏地流涕,自是不复视朝。
  是岁,天下户口四百九十九万六千七百五十二。
  回鹘相安允合、特勒柴革谋作乱,彰信可汗杀之。相掘罗勿将兵在外,以马三百赂沙陀硃邪赤心,借其兵共攻可汗。可汗兵败,自杀,国人立<厂盍>馺特勒为可汗。会岁疫,大雪,羊、马多死,回鹘遂衰。赤心,执宜之子也。

  ◎ 开成五年庚申,公元八四零年

  春,正月,己卯,诏立颍王瀍为皇太弟,应军国事权令句当。且言太子成美年尚冲幼,未渐师资,可复封陈王。时上疾甚,命知枢密刘弘逸、薛季陵引杨嗣复、李珏至禁中,欲奉太子监国。中尉仇士良、鱼弘志以太子之立,功不在己,乃言太子幼,且有疾,更议所立。李珏曰:“太子位已定,岂得中变!”士良、弘志遂矫诏立瀍为太弟。是日,士良、弘志将兵诣十六宅,迎颍王至少阳院,百官谒见于思贤殿。瀍沉毅有断,喜愠不形于色。与安王溶皆素为上所厚,异于诸王。辛巳,上崩于太和殿。以杨嗣复摄冢宰。癸未,仇士良说太弟赐杨贤妃、安王溶、陈王成美死。敕大行以十四日殡,成服。谏议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远,不听。时仇士良等追怨文宗,凡乐工及内侍得幸于文宗者,诛贬相继。夷直复上言:“陛下自籓维继统,是宜俨然在疚,以哀慕为心,速行丧礼,早议大政,以慰天下。而未及数日,屡诛戮先帝近臣,惊率土之视听,伤先帝之神灵,人情何瞻!国体至重,若使此辈无罪,固不可刑;若其有罪,彼已在天网之内,无所逃伏,旬日之外行之何晚!”不听。辛卯,文宗始大敛。武宗即位。甲午,追尊上母韦妃为皇太后。
  二月,乙卯,赦天下。
  丙寅,谥韦太后曰宣懿。
  夏,五月,己卯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杨嗣复罢为吏部尚书,以刑部尚书崔珙同平章事兼盐铁转运使。
  秋,八月,壬戌,葬元圣昭献孝皇帝于章陵,庙号文宗。
  庚午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李珏坐为山陵使龙輴陷,罢为太常卿。贬京兆尹敬昕为郴州司马。
  义武军乱,逐节度使陈君赏。君赏募勇士数百,复入军城,诛乱者。
  初,上之立非宰相意,故杨嗣复、李珏相继罢去,召淮南节度使李德裕入朝。九月,甲戌朔,至京师。丁丑,以德裕为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庚辰,德裕入谢,言于上曰:“致理之要,在于辩群臣之邪正。夫邪正二者,势不相容。正人指邪人为邪,邪人亦指正人为邪,人主辩之甚难。臣以为正人如松柏,特立不倚;邪人如藤萝,非附他物不能自起。故正人一心事君,而邪人竞为朋党。先帝深知朋党之患,然所用卒皆朋党之人,良由执心不定,故奸邪得乘间而入也。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,或为欺罔。主心始疑,于是旁询小臣以察执政。如德宗末年,所听任者惟裴延龄辈,宰相署敕而已,此政事所以日乱也。陛下诚能慎择贤才以为宰相,有奸罔者立黜去之,常令政事皆出中书,推心委任,坚定不移,则天下何忧不理哉!”又曰:“先帝于大臣好为形迹,小过皆含容不言,日累月积,以至祸败。兹事大误,愿陛下以为戒!臣等有罪,陛下当面诘之。事苟无实,得以辩明;若其有实,辞理自穷。小过则容其悛改,大罪则加之诛遣,如此,君臣之际无疑间矣。”上嘉纳之。
  初,德裕在淮南,敕召监军杨钦义。人皆言必知枢密,德裕待之无加礼,钦义心衔之。一旦,独延钦义,置酒中堂,情礼极厚。陈珍玩数床,罢酒,皆以赠之,钦义大喜过望。行至汴州,敕复还淮南,钦义尽以所饷归之。德裕曰:“此何直!”卒以与之。其后钦义竟知枢密;德裕柄用,钦义颇有力焉。
  初,伊吾之西,焉耆之北,有黠戛斯部落,即古之坚昆,唐初结骨也,后更号黠戛斯。乾元中为回鹘所破,自是隔阂不通中国。其君长曰阿热,建牙青山,去回鹘牙,橐驼行四十日。其人悍勇,吐蕃、回鹘常赂遗之,假以官号。回鹘既衰,阿热始自称可汗。回鹘遣相国将兵击之,连兵二十馀年,数为黠戛斯所败,詈回鹘曰:“汝运尽矣,我必取汝金帐!”金帐者,回鹘可汗所居帐也。及掘罗勿杀彰信可汗,立<厂盍>馺,回鹘别将句录莫贺引黠戛斯十万骑攻回鹘,大破之,杀<厂盍>馺及掘罗勿,焚其牙帐荡尽,回鹘诸部逃散。其相<厂盍>馺职、特勒厖等址五部西奔葛逻禄,一支奔吐蕃,一支奔安西,可汗兄弟嗢没斯等及其相赤心、仆固、特勒那颉啜各帅其众抵天德塞下,就杂虏贸易谷食,且求内附。冬,十月,丙辰,天德军使温德彝奏:“回鹘溃兵侵逼西城,亘六十里,不见其后。边人以回鹘猥至,恐惧不安。”诏振武节度使刘沔屯云迦关以备之。
  魏博节度使何进滔薨,军中推其子都知兵马使重顺知留后。
  萧太后徙居兴庆宫积庆殿,号积庆太后。
  十一月,癸酉朔,上幸云阳校猎。
  故事,新天子即位,两省官同署名。上之即位也,谏议大夫裴夷直漏名,由是出为杭州刺史。
  开府仪同三司、左卫上将军兼内谒者监仇士良,请以开府廕其子为千牛,给事中李中敏判云:“开府阶诚宜廕子,谒者监何由有儿?”士良惭恚。李德裕亦以中敏为杨嗣复之党,恶之,出为婺州刺史。
  十二月,庚申,以何重顺知魏博留后事。
  立皇子峻为杞王。

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上

  ◎ 会昌元年辛酉,公元八四一年

  春,正月,辛巳,上祀圆丘,赦天下,改元。
  刘沔奏回鹘已退,诏沔还镇。
  二月,回鹘十三部近牙帐者立乌希特勒为乌介可汗,南保错子山。
  三月,甲戌,以御史大夫陈夷行为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  初,知枢密刘弘逸、薛季陵宠于文宗,仇士良恶之。上之立,非二人及宰相意,故杨嗣复出为湖南观察使,李珏出为桂管观察使。士良屡谮弘逸等于上,劝上除之。乙未,赐弘逸、季陵死,遣中使就潭、桂州诛嗣复及珏。户部尚书杜悰奔马见李德裕曰:“天子年少,新即位,兹事不宜手滑!”丙申,德裕与崔珙、崔郸、陈夷行三上奏,又邀枢密使至中书,使入奏。以为:“德宗疑刘晏动摇东宫而杀之,中外咸以为冤,两河不臣者由兹恐惧,得以为辞。德宗后悔,录其子孙。文宗疑宋申锡交通籓邸,窜谪至死。既而追悔,为之出涕。嗣复、珏等若有罪恶,乞更加重贬。必不可容,亦当先行讯鞫,俟罪状著白,诛之未晚。今不谋于臣等,遽遣使诛之,人情莫不震骇。愿开延英赐对。”至晡时,开延英,召德裕等入。德裕等泣涕极言:“陛下宜重慎此举,毋致后悔!”上曰:“朕不悔!”三命之坐,德裕等曰:“臣等愿陛下免二人于死,勿使既死而众以为冤。今未奉圣旨,臣等不敢坐。”久之,上乃曰:“特为卿等释之。”德裕等跃下阶舞蹈。上召升坐,叹曰:“朕嗣位之际,宰相何尝比数!李珏、季陵志在陈王,嗣复、弘逸志在安王。陈王犹是文宗遗意,安王则专附杨妃。嗣复仍与妃书云:‘姑何不效则天临朝!’向使安王得志,朕那复有今日?”德裕等曰:“兹事暖昧,虚实难知。”上曰:“杨妃尝有疾,文宗听其弟玄思入侍月馀,以此得通意旨。朕细询内人,情状皎然,非虚也。”遂追还二使,更贬嗣复为潮州刺史,李珏为昭州刺史,裴夷直为驩州司户。
  夏,六月,乙巳,诏:“自今臣下论人罪恶,并应请付御史台案问,毋得乞留中,以杜谗邪。”
  以魏博留后可重顺为节度使。
  上命道士赵归真于三殿建九天道场,亲授法箓。右拾遗王哲上疏切谏,坐贬河南府士曹。
  秋,八月,加仇士良观军容使。
  天德军使田牟、监军韦仲平欲击回鹘以求功,奏称:“回鹘叛将嗢没斯等侵逼塞下,吐谷浑、沙陀、党项皆世与为仇,请自出兵驱逐。”上命朝臣议之,议者皆以为嗢没斯等叛可汗而来,不可受,宜如牟等所请,击之便。上以问宰相,李德裕以为:“穷鸟入怀,犹当活之。况回鹘屡建大功,今为邻国所破,部落离散,穷无所归,远依天子,无秋毫犯塞,奈何乘其困而击之!宜遣使者镇抚,运粮食以赐之,此汉宣帝所以服呼韩邪也。”陈夷行曰:“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,不如击之。”德裕曰:“彼吐谷浑等各有部落,见利则锐敏争进,不利则鸟惊鱼散,各走巢穴,安肯守死为国家用!今天德城兵才千馀,若战不利,城陷必矣。不若以恩义抚而安之,必不为患。纵使侵暴边境,亦须俟征诸道大兵讨之,岂可独使天德击之乎!”时诏以鸿胪卿张贾为巡边使,使察回鹘情伪,未还。上问德裕曰:‘嗢没斯等请降,可保信乎?”对曰:“朝中之人,臣不敢保,况敢保数千里外戎狄之心乎!然谓之叛将,则恐不可。若可汗在国,嗢没斯等帅众而来,则于体固不可受。今闻其国败乱无主,将相逃散,或奔吐蕃,或奔葛逻禄,惟此一支远依大国。观其表辞,危迫恳切,岂可谓之叛将乎!况嗢没斯等自去年九月至天德,今年二月始立乌介,自无君臣之分。愿且诏河东、振武严兵保境以备之,俟其攻犯城镇,然后以动力驱除。或于吐谷浑等部中小有抄掠,听自仇报,亦未可助以官军。仍诏田牟、仲平毋得邀功生事,常令不失大信,怀柔得宜,彼虽戎狄,必知感恩。”辛酉,诏田牟约勒将士及杂虏,毋得先犯回鹘。九月,戊辰朔,诏河东、振武严兵以备之。牟,布之弟也。
  癸巳,卢龙军乱,杀节度使史元忠,推牙将陈行泰主留务。
  李德裕请遣命慰抚回鹘,且运粮三万斛以赐之,上以为疑。闰月,己亥,开延英,召宰相议之。陈夷行于候对之所,屡言资盗粮不可。德裕曰:“今征兵未集,天德孤危。倘不以此粮啖饥虏,且使安静,万一天德陷没,咎将谁归!”夷行至上前,遂不敢言。上乃许以谷二万斛赈之。
  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、同平章事牛僧孺为太子太师。先是汉水溢,坏襄州民居。故李德裕以为僧孺罪而废之。
  卢龙军复乱,杀陈行泰,立牙将张绛。
  初,陈行泰逐史元忠,遣监军傔以军中大将表来求节钺。李德裕曰:“河朔事势,臣所熟谙。比来朝廷遣使赐诏常太速,故军情遂固。若置之数月不问,必自生变。今请留监军傔,勿遣使以观之。”既而军中果杀行泰,立张绛,复求节钺,朝廷亦不问。会雄武军使张仲武起兵击绛,且遣军吏吴仲舒奉表诣京师,称绛惨虐,请以本军讨之。冬,十月,仲舒至京师。诏宰相问状,仲舒言:“行泰、绛皆游客,故人心不附。仲武幽州旧将,性忠义,通书,习戎事,人心向之。向者张绛初杀行泰,召仲武,欲以留务让之,牙中一二百人不可。仲武行至昌平,绛复却之。今计仲武才发雄武,军中已逐绛矣。”李德裕问:“雄武士卒几何?”对曰:“军士八百,外有上团五百人。”德裕曰:“兵少,何以立功?”对曰:“在得人心。苟人心不从,兵三万何益?”德裕又问:“万一不克,如何?”对曰:“幽州粮食皆在妫州及北边七镇,万一未能入,则据居庸关,绝其粮道,幽州自困矣!”德裕奏:“行泰、绛皆使大将上表,胁朝廷,邀节钺,故不可与。今仲武先自表请发兵为朝廷讨乱,与之则似有名。”乃以仲武知卢龙留后。仲武寻克幽州。
  上校猎咸阳。
  十一月,李德裕上言:“今回鹘破亡,太和公主未知所在。若不遣使访问,则戎狄必谓国家降主虏庭,本非爱惜,既负公主,又伤虏情。请遣通事舍人苗缜赍诏诣温没斯,令转达公主,兼可卜温没斯逆顺之情。”从之。
  上颇好田猎及武戏,五坊小儿得出入禁中,赏赐甚厚。尝谒郭太后,从容问为天子之道,太后劝以纳谏。上退,悉取谏疏阅之,多谏游猎。自是上出畋稍希,五坊无复横赐。
  癸亥,以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崔郸同平章事,充西川节度使。
  初,黠戛斯既破回鹘,得太和公主,自谓李陵之后,与唐同姓,遣达干十人奉公主归之于唐。回鹘乌介可汗引兵邀击达干,尽杀之,质公主,南度碛,屯天德军境上。公主遣使上表,言可汗已立,求册命。乌介又使其相颉干伽斯等上表,借振武一城以居公主、可汗。十二月,庚辰,制遣右金吾大将军王会等慰问回鹘,仍赈米二万斛。又赐乌介可汗敕书,谕以“宜帅部众渐复旧疆,漂寓塞垣,殊非良计。”又云:“欲借振武一城,前代未有此比。或欲别迁善地,求大国声援,亦须且于漠南驻止。朕当许公主入觐,亲问事宜。傥须应接,必无所吝。”

  ◎ 会昌二年壬戌,公元八四二年

  春,正月,以张仲武为卢龙节度使。
  朝廷以回鹘屯天德、振武北境,以兵部郎中李拭为巡边使,察将帅能否。拭,鄜之子也。
  二月,淮南节度使李绅入朝。丁丑,以绅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、判度支。
  河东节度使苻澈修把头烽旧戍以备回鹘。李德裕奏请增兵镇守,及修东、中二受降城以壮天德形势,从之。右散骑常侍柳公权素与李德裕善,崔珙奏为集贤学士、判院事。德裕以恩非己出,因事左迁公权为太子詹事。
  回鹘复奏求粮,及寻勘吐谷浑、党项所掠,又借振武城。诏遣内使杨观赐可汗书,谕以城不可借,馀当应接处置。
  三月,戊申,李拭巡边还,称振武节度使刘沔有威略,可任大事。时河东节度使苻澈疾病,庚申,以沔代之。以金吾上将军李忠顺为振武节度使。遣将作少监苗缜册命乌介可汗,使徐行,驻于河东,俟可汗位定,然后进。既而可汗屡侵扰边境,缜竟不行。
  回鹘嗢没斯以赤心桀黠难知,先告田牟云,赤心谋犯塞。乃诱赤心并仆固杀之,那颉啜收赤心之众七千帐东走。河东奏:“回鹘兵至横水,杀掠兵民,今退屯释迦泊东。”李德裕上言:“释迦泊西距可汗帐三百里,未知此兵为那颉所部,为可汗遣来。宜且指此兵云不受可汗指挥,擅掠边鄙。密诏刘沔、武仲先经略此兵,如可以讨逐,事亦有名。摧此一支,可汗必自知惧。”
  夏,四月,庚辰,天德都防御使田牟奏:“回鹘侵扰不已,不俟朝旨,已出兵三千拒之。”壬午,李德裕奏:“田牟殊不知兵,戎狄长于野战,短于攻城。牟但应坚守以待诸道兵集,今全军出战,万一失利,城中空虚,何以自固!望亟遣中使止之。如已交锋,即诏云、朔、天德以来羌、浑各出兵奋击回鹘,凡所虏获,并令自取。回鹘羁旅二年,粮食乏绝,人心易动。宜诏田牟招诱降者,给粮转致太原,不可留于天德。嗢没斯诚伪虽未可知,然要早加官赏。纵使不诚,亦足为反间。且欲奖其忠义,为讨伐之名,令远近诸蕃知但责可汗犯顺,非欲尽灭回鹘。石雄善战无敌,请以为天德都团练副使,佐田牟用兵。”上皆从其言。初,太和中,河西党项扰边,文宗召石雄于白州,隶振武军为裨将,屡立战功,以王智兴故,未甚进擢。至是,德裕举用之。甲申,嗢没斯帅其国特勒、宰相等二千二百馀人来降。
  上信任李德裕,观军容使仇士良恶之。会上将受尊号,御丹凤楼宣赦。或告士良,宰相与度支议草制减禁军衣粮及马刍粟,士良扬言于众曰:“如此,至日,军士必于楼前喧哗!”德裕闻之,乙酉,乞开延英自诉。上怒,遽遣中使宣谕两军:“赦书初无此事。且赦书皆出朕意,非由宰相,尔安得此言!”士良乃惶愧称谢。丁亥,群臣上尊号曰仁圣文武至神大孝皇帝。赦天下。
  五月,戊申,遣鸿胪卿张贾安抚嗢没斯等,以嗢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、怀化郡王;其次酋长官赏有举。赐其部众米五千斛,绢三千匹。
  那颉啜帅其众自振武、大同,东因室韦、黑沙,南趣雄武军,窥幽州。卢龙节度使张仲武遣其弟仲至将兵三万迎击,大破之,斩首捕虏不可胜计,悉收降其七千帐,分配诸道。那颉啜走,乌介可汗获而杀之。时乌介众虽衰减,尚号十万,驻牙于大同军北闾门山。杨观自回鹘还,可汗表求粮食、牛羊,且请执送嗢没斯等。诏报以“粮食听自以马价于振武籴三千石。牛,稼穑之资,中国禁人屠宰;羊,中国所鲜,出于北边杂虏,国家未尝科调。嗢没斯自本国初破,先投塞下,不随可汗已及二年,虑彼猜嫌,穷迫归命。前可汗正以猜虐无亲,致内离外叛,今可汗失地远客,尤宜深矫前非。若复骨肉相残,则可汗左右信臣谁敢自保!朕务在兼爱,已受其降。于可汗不失恩慈,于朝廷免亏信义,岂不两全事体,深叶良图!”
  嗢没斯入朝。六月,甲申,以嗢没斯所部为归义军,以嗢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,充军使。
  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陈夷行罢为左仆射。秋,七月,以尚书右丞李让夷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  岚州人田满川据州城作乱,刘沔讨诛之。
  嗢没斯请置家太原,与诸弟竭力扞边。诏刘沔存抚其家。乌介可汗复遣其相上表,借兵助复国,又借天德城,诏不许。初,可汗往来天德、振武之间,剽掠羌、浑,又屯杷头烽北。朝廷屡遣使谕之,使还漠南,可汗不奉诏。李德裕以为“那颉啜屯于山北,乌介恐其与奚、契丹连谋邀遮,故不敢远离塞下。望敕张仲武谕奚、契丹与回鹘共灭那颉啜,使得北还。”及那颉啜死,可汗犹不去。议者又以为回鹘待马价。诏尽以马价给之,又不去。八月,可汗帅众过杷头烽南,突入大同川,驱掠河东杂虏牛马数万,转斗至云州城门。刺史张献节闭城自守,吐谷浑、党项皆挈家入山避之。庚午,诏发陈、许、徐、汝、襄阳等兵屯太原及振武、天德,俟来春驱逐回鹘。
  丁丑,赐嗢没斯与其弟阿历支、习勿啜、乌罗思皆姓李氏,名思忠、思贞、思义、思礼;国相爱邪勿姓爱,名弘顺;仍以弘顺为归义军副使。上遣回鹘石戒直还其国,赐可汗书,谕以“自彼国为纥吃斯所破,来投边境,抚纳无所不至。今可汗尚此近塞,未议还蕃,或侵掠云、朔等州,或钞击羌、浑诸部。遥揣深意,似恃姻好之情。每观踪由,实怀驰突之计。中外将相咸请诛翦,朕情深屈己,未忍幸灾。可汗宜速择良图,无贻后悔。”上又命李德裕代刘沔答回鹘相颉干迦斯书,以为:“回鹘远来依投,当效呼韩邪遣子入侍,身自入朝。及令太和公主入谒太皇太后,求哀乞怜,则我之救恤,无所愧怀。而乃睥睨边城,桀骜自若,邀求过望,如在本蕃,又深入边境,侵暴不已,求援继好,岂宜如是!来书又云胡人易动难安,若令忿怒,不可复制。回鹘为纥吃斯所破,举国将相遣骸弃于草莽,累代可汗坟墓,隔在天涯,回鹘忿怒之心,不施于彼;而蔑弃仁义,逞志中华,天地神祇岂容如此!昔郅支不事大汉,竟自夷灭,往事之戒,得不在怀!”
  戊子,李德裕等上言:“若如前诏,河东等三道严兵守备,俟来春驱逐,乘回鹘人困马赢之时,又官军免盛寒之苦,则幽州兵宜令止屯本道以俟诏命。若虑河冰既合,回鹘复有驰突,须早驱逐,则当及天时未寒,决策于数日之间。以河朔兵益河东兵,必令收功于两月之内。今闻外议纷纭,互有异同,倘不一询群情,终为浮辞所挠。望令公卿集议。”诏从之。时议者多以为宜俟来春。九月,以刘沔兼招换回鹘使,如须驱逐,其诸道行营兵权令指挥。以张仲武为东面招抚回鹘使,其当道行营兵及奚、契丹、室韦等并自指挥。以李思忠为河西党项都将回鹘西南面招讨使,皆会军于太原。令沔屯雁门关。
  初,奚、契丹羁属回鹘,各有监使,岁督其贡赋,且诇唐事。张仲武遣牙将石公绪统二部,尽杀回鹘监使等八百馀人。仲武破那颉啜,得室韦酋长妻子。室韦以金帛羊马赎之,仲武不受,曰:“但杀回鹘监使则归之!”癸卯,李德裕等奏:“河东奏事官孙俦适至,云回鹘移营近南四十里。刘沔以为此必契丹不与之同,恐为其掩袭故也。据此事势,正堪驱除。臣等问孙俦,若与幽州合势,迫逐回鹘,更须益几兵。俦言不须多益兵,唯大同兵少,得易定千人助之足矣。”上皆从之。诏河东、幽州、振武、天德各出大兵,移营稍前,以迫回鹘。
  上闻太子少傅白居易名,欲相之,以问李德裕。德裕素恶居易,乃言居易衰病,不任朝谒。其从父弟左司员外郎敏中,辞学不减居易,且有器识。甲辰,以敏中为翰林学士。
  李思忠请与契苾、沙陀、吐谷浑六千骑合势击回鹘。乙巳,以银州刺史何清朝、蔚州刺史契苾通分将河东蕃兵诣振武,受李思忠指挥。通,何力之五世孙。
  冬,十月,丁卯,立皇子岘为益王,岐为兗王。
  黠戛斯遣将军踏布合祖等至天德军,言“先遣都吕施合等奉公主归之大唐,至今无声问,不知得达,或为奸人所隔。今出兵求索,上天入地,期于必得。”又言“将徙就合罗川,居回鹘故国,兼已得安西、北庭达靼等五部落。”
  十一月,辛卯朔,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,请出兵五千讨回鹘,诏不许。
  上遣使赐太和公主冬衣,命李德裕为书赐公主,略曰:“先朝割爱降婚,义宁家园,谓回鹘必能御侮,安静塞垣。今回鹘所为,甚不循理,每马首南向,姑得不畏高祖、太宗之威灵!欲侵扰边疆,岂不思太皇太后慈爱!为其国母,足得指挥。若回鹘不能禀命,则是弃绝姻好,今日已后,不得以姑为词!”
  上幸泾阳校猎。乙卯,谏议大夫高少逸、郑朗于阁中谏曰:“陛下比来游猎稍频,出城太远,侵星夜归,万机旷废。”上改容谢之。少逸等出,上谓宰相曰:“本置谏官使之论事,朕欲时时闻之。宰相皆贺。己未,以少逸为给事中,朗为左谏议大夫。
  刘沔、张仲武固称盛寒未可进兵,请待岁首,李忠顺独请与李思忠俱进。十二月,丙寅,李德裕奏请遣思忠进屯保大栅,从之。
  丁卯,吐蕃遣其臣论普热来告达磨赞普之丧,命将作少监李璟为吊祭使。刘沔奏移军云州。
  李忠顺奏击回鹘,破之。
  丙戌,立皇子峄为德王,嵯为昌王。
  初,吐蕃达磨赞普有佞幸之臣,以为相。达磨卒,无子,佞相立其妃綝氏兄尚延力之子乞离胡为赞普,才三岁,佞相与妃共制国事,吐蕃老臣数十人皆不得预政事。首相结都那见乞离胡不拜,曰:“赞普宗族甚多,而立綝氏子,国人谁服其令?鬼神谁飨其祀?国必亡矣!比年灾异之多,乃为此也。老夫无权,不得正其乱以报先赞普之德,有死而已!”拔刀剺面,恸哭而出。佞相杀之,灭其族,国人愤怒。又不遣使诣唐求册立。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,性悍忍,多诈谋,乃属其徒告之曰:“贼舍国族立綝氏,专害忠良以胁众臣,且无大唐册命,何名赞普!吾当与汝属举义兵,入诛綝妃及用事者以正国家。天道助顺,功无不成。”遂说三部落,得万骑。是岁,与青海节度使同盟举兵,自称国相。至渭州,遇国相尚思罗屯薄寒山,恐热击之,思罗弃辎重西奔松州。恐热遂屠渭州。思罗发苏毘、吐谷浑、羊同等兵,合八万,保洮水,焚桥拒之。恐热至,隔水语苏毘等曰:“贼臣乱国,天遣我来诛之,汝曹奈何助逆!我今已为宰相,国内兵我皆得制之,汝不从,将灭汝部落!”苏毘等疑不战,恐热引骁骑涉水,苏毘等皆降,思罗西走,追获,杀之。恐热尽并其众,合十馀万,自渭州松州,所过残灭,尸相枕藉。

翻译及赏析:

  唐纪六十二唐文宗开成三年(戊午,公元838年)

  春,正月,甲子,李石入朝,中涂有盗射之,微伤,左右奔散,石马惊,驰归第。又有盗邀击于坊门,断其马尾,仅而得免。上闻之大惊,命神策六军遣兵防卫,敕中外捕盗甚急,竟无所获。乙丑,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。京城数日方安。

  春季,正月,甲子(初五),宰相李石上朝时,半路上有盗贼用弓箭暗杀他,受了轻伤,左右侍从一哄而散。李石的马受惊后驰回他的住宅,又有盗贼在街坊的门口进行拦击,斩断马的尾巴。李石幸免于难。唐文宗得知后大惊,下令神策军和禁军六军派兵防卫宰相,同时下敕,命朝廷内外迅速派人捉拿刺客,最后一无所获。乙丑(初六),百官仅仅九个人去上朝。京城几天后才安定下来。

  丁卯,追赠故齐王凑为怀懿太子。

  丁卯(初八),唐文宗追封已经去世的齐王李凑为怀懿太子。

  戊申,以盐铁转运使、户部尚书杨嗣复,户部侍郎、判户部李珏并同平章事,判、使如故。嗣复,於陵之子也。

  戊申(疑误),唐文宗任命盐铁转运使、户部尚书杨嗣复,户部侍郎、判户部李珏并为同平章事,仍兼任原盐铁转运使和判户部的职务。杨嗣复是杨于陵的儿子。

  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李石,承甘露之乱,人情危惧,宦官恣横,忘身徇国,故纪纲粗立。仇士良深恶之,潜遣盗杀之,不果。石惧,累表称疾辞位;上深知其故而无如之何。丙子,以石同平章事,充荆南节度使。

  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李石在甘露之变以后,人心恐惧不安、宦官骄横的情况下,为国家忘我操劳,以致朝廷的法制初步恢复,朝政运转基本正常,左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因此十分痛恨他,秘密地派遣刺客去暗杀他,没有达到目的。李石非常恐惧,多次以身体有病为由,上表请求辞职。唐文宗完全明白李石辞职的原因,但也无可奈何。丙子(十七日),任命李石以同平章事的头衔,充任荆南节度使。

  陈夷行性介直,恶杨嗣复为人,每议政事,多相诋斥。壬辰,夷行以足疾辞位,不许。

  宰相陈夷行性情耿介正直,厌恶杨嗣复的为人,每次宰相在一起商议朝政,二人往往争论不休。壬辰(疑误),陈夷行以脚病为由,请求辞职。文宗不准。

  上命起居舍人魏献其祖文贞公笏。郑覃曰:“在人不在笏。”上曰:“亦甘棠之比也。”

  唐文宗命起居舍人魏把他的先祖魏徵用过的笏板奉献朝廷。宰相郑覃说:“关键在于表彰魏徵对朝廷忠正直言的精神,而不在于他的笏板。”文宗说:“我思念魏徵,因此,看到他的笏板就自然想起他。这就象西周时人们思念召公,因而称颂他曾休息乘凉过的甘棠树一样。”

  杨嗣复欲援进李宗闵,恐为郑覃所沮,乃先令宦官讽上,上临朝,谓宰相曰:“宗闵积年在外,宜与一官。”郑覃曰:“陛下若怜宗闵之远,止可移近北数百里,不宜再用;用之,臣请先避位。”陈夷行曰:“宗闵以朋党乱政,陛下何爱此纤人!”杨嗣复曰:“事贵得中,不可但徇爱憎。”上曰:“可与一州。”覃曰:“与州太优,止可洪州司马耳。”因与嗣复互相诋讦以为党。上曰:“与一州无伤。”覃等退,上谓起居郎周敬复、舍人魏曰:“宰相喧争如此,可乎?”对曰:“诚为不可。然覃等尽忠愤激,不自觉耳。”丁酉,以衡州司马李宗闵为杭州刺史。李固言与杨嗣复、李珏善,故引居大政以排郑覃、陈夷行,每议政之际,是非锋起,上不能决也。

  宰相杨嗣复打算向朝廷推荐提拔李宗闵,但恐怕被郑覃阻拦,于是,先让宦官在宫中私下向文宗建议。文宗上朝时对宰相说:“李宗闵被贬到外地多年,应当授予一个职位。”郑覃说:“陛下如果怜悯李宗闵贬逐的地方太远,只可把他向京城方向迁移几百里,而不宜再召回朝廷任职。如果把他召回朝廷任职,我请求先辞职。”陈夷行说:“李宗闵过去在朝廷朋比为党,扰乱朝政,陛下为什么喜爱这种卑鄙小人!”杨嗣复说:“处理问题贵在用心公道,不可只凭自己的爱憎。”文宗说:“可以让他担任一个州刺史。”郑覃说:“授予州刺史恐怕对他太优待,最多让他担任洪州司马。”于是,郑覃、陈夷行和杨嗣复相互争论攻击,指斥对方为朋党。文宗说:“授予李宗闵一个州刺史问题不大。”郑覃等人于是退下。文宗对起居郎周敬复、起居舍人魏说:“宰相之间如此争论喧哗,难道能够允许吗?”二人回答说:“这样下去确实不行,不过,郑覃等人是由于对陛下尽忠,因而不自觉地对杨嗣复态度激愤。”丁酉(疑误),唐文宗任命衡州司马李宗闵为杭州刺史。当初,宰相李固言和杨嗣复、李珏关系亲密,所以推荐二人为宰相,以便排挤郑覃、陈夷行。朝廷每次商议朝政的时候,双方争论不休,是非竞起,文宗不能决断。

  三月,柯寇涪州清溪镇,镇兵击却之。

  三月,柯族侵犯涪州清溪镇,被驻扎在当地的镇兵击退。

  初,太和之末,杜为凤翔节度使,有诏沙汰僧尼。时有五色云见于岐山,近法门寺,民间讹言佛骨降祥,以僧尼不安之故。监军欲奏之,曰:“云物变色,何常之有!佛若果爱僧尼,当见于京师。”未几,获白兔,监军又欲奏之,曰:“此西方之瑞也。”曰:“野兽未驯,且宜畜之。”旬日而毙;监军不悦,以为掩蔽圣德,独画图献之。及郑注代镇凤翔,奏紫云见,又献白雉。是岁,八月,有甘露降于紫宸殿前樱桃之上,上亲采而尝之,百官称贺。其十一月,遂有金吾甘露之变。

  当初,在太和末年的时候,杜担任凤翔节度使,朝廷曾下诏令各地淘汰寺院僧尼。这时,岐山县的天空中出现五色彩云,距离法门寺很近。于是,民间传谣说,这是僧尼得知要被淘汰恐惧不安,所以,法门寺的佛骨显灵保佑僧尼。凤翔监军打算奏报朝廷。杜说:”天上的云彩变换颜色,是常有的事!如果佛真的保佑僧尼的话,肯定五色彩云也会出现在京城的上空。”不久凤翔捉到一只白兔,监军又提出奏报朝廷,说:“这是从西方来的祥瑞。”杜说:“这类野兽未加驯服,应当暂且畜养。”过了十几天,白兔死了,监军很不高兴,认为杜不向朝廷报告祥瑞,掩盖皇上的大圣大德,于是,独自把五色彩云和白兔画成图画,奉献朝廷。等到郑注代替杜为凤翔节度使后,奏报天空出现紫色云彩,又向朝廷奉献白色的野鸡。当年八月,紫宸殿前院的樱桃树上发现有甘露降临,文宗亲自采集品尝,百官齐声称贺,认为是祥瑞。在十一月,发生了李训策划的甘露之变。

  及为工部尚书、判度支,河中奏驺虞见,百官称贺。上谓曰:“李训、郑注皆因瑞以售其乱,乃知瑞物非国之庆。卿前在凤翔,不奏白兔,真先觉也。”对曰:“昔河出图,伏羲以画八卦;洛出书,大禹以叙九畴,皆有益于人,故足尚也。至于禽兽草木之瑞,何时无之!刘聪桀逆,黄龙三见;石季龙暴虐,得苍麟十六、白鹿七,以驾芝盖。以是观之,瑞岂在德!玄宗尝为潞州别驾,及即位,潞州奏十九瑞,玄宗曰:‘朕在潞州,惟知勤职业,此等瑞物,皆不知也。’愿陛下专以百姓富安为国庆,自余不足取也。”上善之。他日,谓宰相曰:“时和年丰,是为上瑞;嘉禾灵芝,诚何益于事!”宰相因言:“《春秋》记灾异以儆人君,而不书祥瑞,用此故也!”

  等到杜担任工部尚书、判度支时,河中奏称发现一种不吃其他兽类的驺虞,是天下祥瑞的象征。于是,百官都向文宗祝贺。文宗对杜说:“李训、郑注都是自称发现祥瑞,从而乘机作乱的。由此可见,所谓祥瑞的东西,并非是国家太平的象征。你从前在凤翔的时候,不向朝廷奏报发现白兔,真可谓是先知先觉。”杜说:“过去,黄河边发现图,伏羲用它来策画八卦;洛河旁发现天书,大禹用它来制定治理天下的九种法则。这些,都对百姓有益,所以值得效法。至于禽兽草木一类的所谓祥瑞之物,什么时候都有!刘聪桀傲不驯,叛变朝廷,但却几次发现黄龙;石虎残虐无道,但却在各地捉获了苍麟十六个,白鹿七个,用来驾驶自己的车乘。由此可见,所谓的祥瑞之物和帝王的圣德毫无关系!玄宗曾经担任过潞州别驾,他即位当皇帝以后,潞州奏报发现十九种祥瑞之物,玄宗说:‘朕在潞州的时候,只知道勤勉于本职工作,对于你们报告的祥瑞之物,丝毫不知。’因此,我但愿陛下一心一意地以百姓富足安乐作为国家兴隆的象征,对于其他所谓的祥瑞之物,都不要采纳。”文宗称赞杜的意见。过了几天,文宗对宰相说:“现在,风调雨顺,庄稼丰收,这是最大的祥瑞。至于嘉禾灵芝,对国家又有什么用呢!”宰相于是说:“孔子在《春秋》中之所以专门记载自然灾害和某些怪异的自然现象,以警告帝王要勤政爱民,但并不记载所谓的祥瑞之物,也就是这个原因!”

  夏,五月,乙亥,诏:“诸道有瑞,皆无得以闻,亦勿申牒所司。其腊飨太庙及飨太清宫,元日受朝奏祥瑞,皆停。”

  夏季,五月,乙亥(十九日),唐文宗下诏:“各地凡发现祥瑞之物,一律不得奏报朝廷,也不准向自己的上司报告。凡腊月祭献太庙和太清宫,以及正月初一朝廷举行大典时按规定上奏祥瑞,一律停罢。”

  初,灵武节度使王晏平自盗赃七千余缗,上以其父智兴有功,免死,长流康州。晏平密请于魏、镇、幽三节度使,使上表雪己;上不得已,六月,壬寅,改永州司户。

  当初,灵武节度使王晏平贪污七千余缗钱,文宗鉴于他的父亲王智兴对国家曾经立过战功,因而免除死刑,流放康州。晏平秘密地请求魏博、镇州和幽州三位节度使上奏朝廷,为自己申冤。唐文宗无可奈何,六月,壬寅(十六日),改任晏平为永州司户。

  八月,己亥,嘉王运薨。

  八月,己亥(十四日),嘉王李运去世。

  太子永之母王德妃无宠,为杨贤妃所谮而死。太子颇好游宴,昵近小人,贤妃日夜毁之。九月,壬戌,上开延英,召宰相及两省、御史、郎官,疏太子过恶,议废之,曰:“是宜为天子乎?”群臣皆言:“太子年少,容有改过。国本至重,岂可轻动!”御史中丞狄兼论之尤切,至于涕泣。给事中韦温曰:“陛下惟一子,不教,陷之至是,岂独太子之过乎!”癸亥,翰林学士六人、神策六军军使十六人复上表论之,上意稍解。是夕,太子始得归少阳院;如京使王少华等,及宦官宫人坐流死者数十人。

  皇太子李永的母亲王德妃不得唐文宗宠爱,被杨贤妃向文宗进谗言诬陷。以致死去。太子十分喜好游乐饮宴,而且亲近身旁小人。于是,杨贤妃昼夜不停地在文宗面前诽谤太子。九月,壬戌(初七),文宗亲临延英殿,召集宰相以及中书、门下两省的官员,御史台官员和尚书省各司的郎官,向大家介绍太子的罪过,提议废除,文宗说:“象他这样,难道还适合继续当太子吗?”群臣都说:“太子年轻,应当容许他改正错误。太子作为陛下的继承人,至关重要,岂可轻易废除!”御史中丞狄兼劝阻的最为恳切,以至哭泣。给事中韦温说:“陛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,平时不重视教诲,以致今天这样,难道仅仅是太子个人的过错!”癸亥(初八),翰林学士六人、神策军和禁军六军军使十六人再次联名上表劝阻,文宗才逐渐回心转意。当天晚上,太子才得以回到少阳院。如京使王少华等人,以及宦官、宫女几十个人因此而牵连被流放或判处死刑。

  义武节度使张在镇十五年,为幽、镇所惮;及有疾,请入朝,朝廷未及制置,疾甚,戒其子元益举族归朝,毋得效河北故事。及薨,军中欲立元益,观察留后李士季不可,众杀之,又杀大将十余人。壬申,以易州刺史李仲迁为义武节度使。义武马军都虞候何清朝自拔归朝,癸酉,以为仪州刺史。

  义武节度使张在任十五年,和他邻接的幽州、镇州两个割据藩镇十分惧怕他。等到他有病时,请求朝廷批准自己离职赴京。朝廷尚未来得及安排由谁代替他的职务,张已经病重,于是,告诫儿子张元益率全族人返归京城,不准效法河北藩镇的惯例,继承节度使的职务。张去世后,义武的将士打算拥立张元益为节度使,观察留后李士季反对,被将士杀死,同时,又杀大将十几人。壬申(十七日),唐文宗任命易州刺史李仲迁为义武节度使。义武马军都虞候何清朝率兵归顺朝廷,癸酉(十八日),被任命为仪州刺史。

  朝廷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在镇久,甲戌,以德州刺史刘约为节度副使,欲以代之。

  朝廷鉴于义昌节度使李彦佐任职太久,甲戌(十九日),任命德州刺史刘约为义昌节度副使,准备让他代替李彦佐。

  开成以来,神策将吏迁官,多不闻奏,直牒中书令覆奏施行,迁改殆无虚日。癸未,始诏神策将吏改官皆先奏闻,状至中书,然后检勘施行。

  自从开成年以来,神策军军将和下属官吏升迁,大多不向文宗上奏请求批准,而由神策军直接行文到中书省,中书省复核后便予以施行,以至神策军军将和下属官吏迁升官爵,几乎没有一日停止。癸未(二十八日),唐文宗下诏,命令今后神策军军将和官吏迁升官爵,一律首先上奏,待奏折批准送递中书省复核后再予以施行。

  冬,十月,易定监军奏军中不纳李仲迁,请以张元益为留后。

  冬季,十月,义武监军奏报:军中将士不予接受新任节度使李仲迁,请求任命张元益为留后。

  太子永犹不悛,庚子,暴薨,谥曰庄恪。

  皇太子李永仍不改过自新,庚子(十六日),突然去世。朝廷赠他谥号为庄恪。

  乙巳,以左金吾大将军郭为宁节度使。

  乙巳(二十一日),唐文宗任命左金吾大将军郭为宁节度使。

  宰相议发兵讨易定。上曰:“易定地狭人贫,军资半仰度支。急之则靡所不为,缓之则自生变。但谨备四境以俟之。”乃除张元益代州刺史。顷之,军中果有异议,乃上表以不便李仲迁为辞,朝廷为之罢仲迁。十一月,诏俟元益出定州;其义武将士始谋立元益者,皆赦不问。

  宰相商议发兵征讨义武。文宗说:“义武的地方狭小,百姓贫困,军需有一半靠朝廷度支调拨供给。如果急于攻讨,那么,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;如果暂缓,则内部必定发生分化。现在,只要命它的四邻藩镇严密防守,等待它的内部分化。”于是,任命张元益为代州刺史。不久,义武军中果然产生分歧,他们上表借口李仲迁不适宜担任义武节度使。朝廷于是罢免李仲迁。十一月,唐文宗下诏,等张元益从定州出发,赴代州上任后,凡义武最初密谋拥立张元益的将士,一律赦免不再问罪。

  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为天平节度使,以刘约为义昌节度使。

  唐文宗任命义昌节度使李彦佐为天平节度使,义昌节度副使刘约为义昌节度使。

  丁卯,张元益出定州。

  丁卯(十三日),张元益离开定州。

  庚午,上问翰林学士柳公权以外议,对曰:“郭除宁,外间颇以为疑。”上曰:“,尚父之侄,太后叔父,在官无过,自金吾作小镇,外间何尤焉?”对曰:“非谓不应为节度使也。闻陛下近取二女入宫,有之乎?”上曰:“然,入参太皇太后耳。”公权曰:“外间不知,皆云纳女后宫,故得方镇。”上俯首良久曰:“然则奈何?”对曰:“独有自南内遣归其家,则外议自息矣!”是日,太皇太后遣中使送二女还家。

  庚午(十六日),唐文宗问翰林学士柳公权,朝廷近日有什么议论。柳公权回答说:“郭被任命为宁节度使,朝廷不少人对此很有疑问。”文宗说:“郭是尚父郭子仪的侄子,又是太皇太后的叔父,在此以前,他做官从无过失,从左金吾大将军而转任宁这个小地方的节度使,不知朝廷百官有何疑问?”柳公权回答说:“百官并不是议论说郭不应当担任宁节度使。我听说陛下近日把郭的两个女儿选入宫中,不知是否属实?”文宗说:“是我让她俩入宫,是要她们参见太皇太后。”柳公权说:“百官不知陛下的用意,都认为郭把女儿纳入陛下后宫,所以才被任命为节度使。”文宗低头无言,过了很久才说:“那么,该怎么平息百官的非议呢?”柳公权回答说:“只要把郭女儿从兴庆宫送还她们的家里,百官的非议自然就平息了!”当天,太皇太后派宦官把郭的两个女儿送回家。

  上好诗,尝欲置诗学士;李珏曰:“今之诗人浮薄,无益于理。”乃止。

  唐文宗爱好诗歌,曾打算设置诗学士,宰相李珏说:“当今的诗人都很轻浮,设置诗学士,对朝廷没有什么好处。”于是作罢。

  甲戌,以蔡州刺史韩威为义武节度使。

  甲戌(二十日),唐文宗任命蔡州刺史韩威为义成节度使。

  河东节度使、司徒、中书令裴度以疾求归东都,十二月,辛丑,诏度入知政事,遣中使郭谕上道。

  河东节度使、司徒、中书令裴度由于疾病,请求辞职返回东都洛阳。十二月,辛丑(十七日),唐文宗下诏,命裴度来京参予朝政决策,并派宦官前往河东,传达文宗的旨意,敦促裴度上路。

  郑覃累表辞位,丙午,诏:三五日一入中书。

  宰相郑覃多次上表请求辞职,丙午(二十二日),唐文宗下诏:命郑覃三五天到政事堂办公一次。

  是岁,吐蕃彝泰赞普卒,弟达磨立。彝泰多病,委政大臣,由是仅能自守,久不为边患。达磨荒淫残虐,国人不附,灾异相继,吐蕃益衰。

  本年,吐蕃彝泰赞普去世,他的弟弟达磨被立为新赞普。彝泰在位时身体多病,把朝政委任大臣,所以仅能自守边疆,很久没有侵扰唐朝。达磨继位后,荒淫残虐,国内人民离心离德,灾害和怪异的现象接连发生,吐蕃因此更加衰弱。

  四年(己未、839)

  四年(己未,公元839年)

  春,闰正月,己亥,裴度至京师,以疾归第,不能入见。上劳问赐赉,使者旁午。三月,丙戌,薨,谥曰文忠。上怪度无遗表,问其家,得半藁,以储嗣未定为忧,言不及私。度身貌不逾中人,而威望远达四夷,四夷见唐使,辄问度老少用舍;以身系国家轻重如郭子仪者,二十余年。

  春季,闰正月,己亥(十六日),河东节度使裴度抵达京城,由于身体疾病而回到家中,未能拜见文宗。文宗接连派遣使者到他家中慰劳赏赐。三月,丙戌(初四),裴度去世,朝廷追赠谥号为文忠。文宗奇怪裴度没留下给朝廷的遗表,派人问他的家属,找到一份没有写完的手稿,手稿中只说自己为皇上没有立太子而担忧,而不提及自己个人的要求。裴度的身材和相貌并未超过一般人,但威望却远达周边的夷蛮各族,夷蛮各族酋长见到唐朝的使者,常常问裴度的年龄多少?是否还得到朝廷重用?他和郭子仪一样,都是在二十多年的时间内,德高望重,而以自己的身家性命维系国家安危的重要人物。

  夏,四月,戊辰,上称判度支杜之才,杨嗣复、李珏因请除户部尚书,陈夷行曰:“恩旨当由上出,自古失其国未始不由权在臣下也。”珏曰:“陛下尝语臣云,人主当择宰相,不当疑宰相。”五月,丁亥,上与宰相论政事,陈夷行复言不宜使威福在下,李珏曰:“夷行意疑宰相中有弄陛下威权者耳。臣屡求退,苟得王傅,臣之幸也。”郑覃曰:“陛下开成元年、二年政事殊美,三年、四年渐不如前。”杨嗣复曰:“元年、二年郑覃、夷行用事,三年、四年臣与李珏同之,罪皆在臣!”因叩头曰:“臣不敢更入中书!”遂趋出。上遣使召还,劳之曰:“郑覃失言,卿何遽尔!”覃起谢曰:“臣愚拙,意亦不属嗣复;而遽如是,乃嗣复不容臣耳。”嗣复曰:“覃言政事一年不如一年,非独臣应得罪,亦上累圣德。”退,三上表辞位,上遣中使召出之,癸巳,始入朝。丙申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郑覃罢为右仆射,陈夷行罢为吏部侍郎。覃性清俭,夷行亦耿介,故嗣复等深疾之。

  夏季,四月,戊辰(十七日),唐文宗称誉判度支杜有才能,杨嗣复、李珏乘机奏请任命杜为户部尚书。陈夷行说:“对臣下任命的旨意应当由皇上作出。自古以来,国家大凡灭亡,最初无不是大权旁落,而由臣下专权的。”李珏说:“陛下曾对我说,帝王应当谨慎地挑选宰相,但不应当猜疑宰相。”五月,丁亥(初七),文宗和宰相一起议论朝政,陈夷行又说不应使臣下专权而作威作福,李珏说:“从陈夷行的用意看,他是怀疑宰相中有人玩弄陛下的权威。我以前多次请求辞职,现在,如果能担任皇子诸王的太傅,也就是我的幸运了。”郑覃说:“陛下在开成元年、二年处理朝政都很好,三年、四年渐渐不如以前。”杨嗣复说:“开成元年、二年是郑覃、陈夷行担任宰相。三年、四年我和李珏也一同升任宰相。看来,郑覃的意思是说罪责在我了!”于是,接着叩头说:“我不敢再到政事堂去办公!”随即退出。文宗派人把他召回,用好言安慰,说:“郑覃失言,你何必这样!”郑覃起身谢罪说:“我性情愚笨,刚才说的意思不是专指嗣复,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反感,看来,是嗣复不能容我。”杨嗣复说:“郑覃认为朝政一年不如一年,不仅我一个人应当有罪,而且也牵连皇上。”于是退下,再三上表请求辞职。文宗派宦官召他上朝。癸巳(十三日),杨嗣复才开始上朝。丙申(十六日)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郑覃被罢免宰相职务,担任右仆射;陈夷行被罢免宰相职务,担任吏部侍郎。郑覃的性情清正俭约,陈夷行也性情耿直。所以,杨嗣复等人十分痛恨他俩人。

  上以盐铁推官、检校礼部员外郎姚勖能鞫疑狱,命权知职方员外郎,右丞韦温不听,上奏称:“郎官朝廷清选,不宜以赏能吏。”上乃以勖检校礼部郎中,依前盐铁推官。六月,丁丑,上以其事问宰相杨嗣复,对曰:“温志在澄清流品。若有吏能者皆不得清流,则天下之事孰为陛下理之!恐似衰晋之风。”然上素重温,终不夺其所守。

  唐文宗鉴于盐铁推官、检校礼部员外郎姚勖擅长审断疑难狱案,任命他暂为职方员外郎。尚书右丞韦温拒不听命,上奏说:“郎官历来是朝廷任命有名望的士大夫的职位,不应当轻易用它来奖赏有才干的官吏。”于是,文宗改任姚勖为检校礼部郎中,仍担任盐铁推官。六月,癸丑(初三),文宗问宰相杨嗣复对这件事的看法,杨嗣复说:“韦温的目的在于澄清官员的出身和等级。如果官员因为出身和社会地位不高,但很有才干,却不能担任那些有名望的职务,那么,天下的种种事务谁去为陛下处理呢?我认为,这恐怕是晋朝重视出身地位的衰败遗风。”然而,文宗向来器重韦温,最后还是没有违背他的奏请。

  秋,七月,癸未,以张元益为左骁卫将军,以其母侯莫陈氏为赵国太夫人,赐绢二百匹。易定之乱,侯莫陈氏说谕将士,且戒元益以顺朝命,故赏之。

  秋季,七月,癸未(初四),唐文宗任命张元益为左骁卫将军,任命他的母亲侯莫陈氏为赵国太夫人,赏赐绢二百匹。此前义武发生变乱的时候,侯莫陈氏劝说将士,同时告诫张元益听从朝廷命令,所以文宗予以赏赐。

  甲辰,以太常卿崔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郸,郾之弟也。

  甲辰(二十五日),唐文宗任命太常卿崔郸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崔鄣是崔郾的弟弟。

  八月,辛亥,王憬薨。

  八月,辛亥(初二),王李憬去世。

  癸酉,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:“萧本诈称太后弟,上下皆称萧弘是真,以本来自左军,故弘为台司所抑。今弘诣臣,求臣上闻。乞追弘赴阙,与本对推,以正真伪。”诏三司鞫之。

  癸酉(二十四日),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朝廷:“萧本诈称是萧太后的弟弟。朝廷上下都认为萧弘才是萧太后真正的弟弟。但由于萧本是经左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引见给皇上的,所以萧弘被御史台官员所冤枉。现在,萧弘来见我,请求我向朝廷奏明真象。我乞请朝廷召见萧弘,让他和萧本二人当面对证,以辨别真伪。”文宗下诏,命御史台、刑部和大理寺三司会审。

  冬,十月,乙卯,上就起居舍人魏取记注观之,不可,曰:“记注兼书善恶,所以儆戒人君。陛下但力为善,不必观史!”上曰:“朕尝观之。”对曰:“此日史官之罪也。若陛下自观史,则史官必有所讳避,何以取信于后!”上乃止。

  冬季,十月,乙卯(初七),唐文宗命起居舍人魏把记载朝政大事的《起居注》拿来观看。魏认为不妥,说:“《起居注》既记载善行,也记载恶事,用来警诫帝王,去恶从善。陛下只管努力勤政为善,而不必观看《起居注》!”文宗说:“过去我曾经看过。”魏说:“这是以往史官的过错。如果陛下亲自观看本朝的《起居注》,那么,史官在记载时就会有所避讳,将来怎样让后人相信呢!”文宗这才作罢。

  杨妃请立皇弟安王溶为嗣,上谋于宰相,李珏非之。丙寅,立敬宗少子陈王成美为皇太子。

  杨妃请求文宗立自己的弟弟安王李溶为太子。文宗和宰相商议,李珏反对。丙寅(十八日),文宗立敬宗的小儿子陈王李成美为皇太子。

  丁卯,上幸会宁殿作乐,有童子缘,一夫来往走其下如狂。上怪之,左右曰:“其父也。”上泫然流涕曰:“朕贵为天子,不能全一子!”召教坊刘楚材等四人,宫人张十十等十人责之曰:“构会太子,皆尔曹也,今更立太子,复欲尔邪?”执以付吏,己巳,皆杀之。上因是感伤,旧疾遂增。

  丁卯(十九日),文宗亲临会宁殿观赏音乐杂技。有一个儿童表演爬杆,底下有一人来往如狂奔,进行保护。文宗很奇怪,左右侍从说:“那人是这个儿童的父亲。”文宗顿时伤心流泪说:“朕富贵而为天子,却不能保全自己的一个儿子!”于是,召见教坊刘楚材等四人,宫女张十十等十人责斥说:“当初设计陷害皇太子李永,都是你们这些人。现在已重新立皇太子,难道你们还要陷害他吗?”随即命人把他们逮捕。己巳(二十一日),下令全部杀死。文宗由此而感伤不已,旧病逐渐加重。

  十一月,三司按萧本、萧弘皆非真太后弟。本除名,流爱州,弘流儋州。而太后真弟在闽中,终不能自达。

  十一月,三司审问萧本、萧弘二人,结果都不是萧太后真正的弟弟。于是,萧本被免职除名,流放爱州,萧弘流放儋州。而萧太后真正的弟弟在福建,始终未能自己申报,和萧太后相认。

  乙亥,上疾少问,坐思政殿,召当直学士周墀,赐之酒,因问曰:“朕可方前代何主?”对曰:“陛下尧、舜之主也。”上曰:“朕岂敢比尧、舜!所以问卿者,何如周赧、汉献耳?”墀惊曰:“彼亡国之主,岂可比圣德!”上曰:“赧、献受制于强诸侯,今朕受制于家奴,以此言之,朕殆不如!”因泣下沾襟,墀伏地流涕,自是不复视朝。

  乙亥(二十七日),唐文宗病情稍有好转,这一天,坐在思政殿,召见翰林院值班学士周墀,和他一起喝酒,问道:“朕可以和前代的哪些帝王相比?”周墀回答说:“陛下是尧、舜一类的帝王。”文宗说:“朕岂敢和尧、舜相比!我问你的意思是,我是否能赶上周赧王和汉献帝?”周墀大惊,说:“周赧王和汉献帝都是最后亡国的帝王,怎么比得上陛下的大圣大德。”文宗说:“周赧王、汉献帝不过受制于各地强大的诸侯,而今朕受制于宦官家奴。就此而言,我实在还不如他们!”文宗因此哭泣,泪下沾襟。周墀也拜伏在地,流泪不已。从此以后,文宗不再上朝。

  是岁,天下户口四百九十九万六千七百五十二。

  本年,天下户口总计四百九十九万六千七百五十二户。

  回鹘相安允合、特勒柴革谋作乱,彰信可汗杀之。相掘罗勿将兵在外,以马三百赂沙陀朱邪赤心,借其兵共攻可汗。可汗兵败,自杀,国人立特勒为可汗。会岁疫,大雪,羊马多死,回鹘遂衰。赤心,执宜之子也。

  回鹘国宰相安允合、特勒柴革密谋作乱,被彰信可汗杀死。这时,宰相掘罗勿正率兵在外,于是,用三百匹马贿赂沙陀酋长朱邪赤心,借沙陀兵一起攻打彰信可汗。可汗兵败自杀,国内人民立特勒为可汗。以后,草原连年发生疾疫,天下大雪,羊马大批死亡,回鹘因此逐渐衰落。朱邪赤心是沙陀酋长朱邪执宜的儿子。

  五年(庚申、840)

  五年(庚申,公元840年)

  春,正月,己卯,诏立颍王为皇太弟,应军国事权令句当。且言太子成美年尚冲幼,未渐师资,可复封陈王。时上疾甚,命知枢密刘弘逸、薛季棱引杨嗣复、李珏至禁中,欲奉太子监国。中尉仇士良、鱼弘志以太子之立,功不在己,乃言太子幼,且有疾,更议所立。李珏曰:“太子位已定,岂得中变!”士良、弘志遂矫诏立为太弟。是日,士良、弘志将兵诣十六宅,迎颍王至少阳院,百官谒见于思贤殿。沈毅有断,喜愠不形于色。与安王溶皆素为上所厚,异于诸王。

  春季,正月,己卯(初二),唐文宗下诏,立颍王李为皇太弟,凡国家大事,由他全权决定。诏令又说,皇太子李成美尚年幼,没有经过老师的训导,仍封为陈王。当时,文宗病重,命知枢密刘弘逸、薛季棱引宰相杨嗣复、李珏来宫中,打算由二人辅佐太子代行皇上职权,处理朝政。左、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、鱼弘志鉴于当初立皇太子的时候,自己没有一点功劳,于是上言,说皇太子年幼,而且有病,建议废除重立。李珏说:“皇太子的地位已定,怎么能轻易改变!”于是仇士良、鱼弘志假称文宗的诏令,立李为皇太弟。当天,仇士良、鱼弘志率禁兵至十六宅宫,迎颍王李到少阳院。接着,百官在思贤殿拜见李。李性情深沉而刚毅,处理问题十分果断,喜怒不形于色。他和安王李溶,都向来为文宗所厚爱,而区别于其他皇子诸王。

  辛己,上崩于太和殿。以杨嗣复摄冢宰。

  辛巳(初四),唐文宗在太和殿驾崩。朝廷任命杨嗣复暂摄冢宰,主持治丧。

  癸未,仇士良说太弟赐杨贤妃、安王溶、陈王成美死。敕大行以十四日殡,成服。谏议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远,不听。时仇士良等追怨文宗,凡乐工及内侍得幸于文宗者,诛贬相继。夷直复上言:“陛下自藩维继统,是宜俨然在疚,以哀慕为心,速行丧礼,早议大政,以慰天下。而未及数日,屡诛戮先帝近臣,惊率土之视听,伤先帝之神灵,人情何瞻!国体至重,若使此辈无罪,固不可刑;若其有罪,彼已在天网之内,无所逃伏,旬日之外行之何晚!”不听。

  癸未(初六),仇士良劝说皇太弟李下令,命杨贤妃、安王李溶、陈王李成美自尽。李又下敕,命于本月十四日举行文宗入棺大殓的仪式,凡亲属和百官等一律穿上丧服。谏议大夫裴夷直上言大殓的日期太远,李不听。这时,仇士良等人仍怨恨文宗,于是,凡教坊的乐工和曾经被文宗宠爱的宦官,相继被诛杀或贬逐。裴夷直又上言说:“陛下由藩王的身份继承帝位,所以应当象真正忧病一样,尽心哀悼文宗皇帝,迅速举行丧礼,从而早日亲政,以便安抚天下人心。但现在文宗皇帝去世还不到几天,就多次诛杀他的亲近臣僚,以致各地的官员都被惊扰,先帝的神灵不免也被伤害。这样下去,人们会怎样看待陛下呢!现在,国家的体面最为重要,假如先帝的亲近臣僚无罪,就不应惩罚他们;假如有罪,他们已经处于国家法律的天罗地网之中,无法脱逃,等十天后先帝入棺大殓结束,再加惩罚也不晚!”李不听。

  辛卯,文宗始大敛。武宗即位。甲午,追尊上母韦妃为皇太后。

  辛卯(十四日),文宗的尸体正式入棺大殓。同日,武宗李即位。甲午(十七日),武宗追尊母亲韦妃为皇太后。

  二月,乙卯,赦天下。

  二月,乙卯(初八),唐武宗大赦天下。

  丙寅,谥韦太后日宣懿。

  丙寅(十九日),唐武宗追赠母亲韦太后的谥号为宣懿。

  夏,五月,己卯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杨嗣复罢为吏部尚书,以刑部尚书崔珙同平章事兼盐铁转运使。

  夏季,五月,己卯(初四),唐武宗免去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杨嗣复的职务,任命他为吏部尚书;任命刑部尚书崔珙为同平章事兼盐铁转运使。

  秋,八月,壬戌,葬元圣昭献孝皇帝于章陵,庙号文宗。

  秋季,八月,壬戌(十九日),朝廷在章陵埋葬元圣昭献孝皇帝李昂,庙号为文宗。

  庚午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李珏坐为山陵使龙陷,罢为太常卿。贬京兆尹敬昕为郴州司马。

  庚午(二十七日),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李珏因担任山陵使时,运载文宗皇帝灵枢的龙因故在半路失陷,被免去宰相职务,担任太常卿。京兆尹敬昕因此被贬为郴州司马。

  义武军乱,逐节度使陈君赏。君赏募勇士数百人,复入军城,诛乱者。

  义武发生军队变乱,驱逐节度使陈君赏。陈君赏招募勇士几百人,重新攻入义武的治所定州城,诛杀作乱的将士。

  初,上之立非宰相意,故杨嗣复、李珏相继罢去,召淮南节度使李德裕入朝;九月,甲戌朔,至京师,丁丑,以德裕为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  当初,武宗被立为皇太弟,不是出于宰相的建议。所以,武宗即位后,相继罢免宰相杨嗣复、李珏的职务,召淮南节度使李德裕来京。九月,甲戌朔(初一),李德裕抵达京城。丁丑(初四),李德裕被任命为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  庚辰,德裕入谢,言于上曰:“致理之要,在于辩群臣之邪正。夫邪正二者,势不相容,正人指邪人为邪,邪人亦指正人为邪,人主辩之甚难。臣以为正人如松柏,特立不倚;邪人如藤萝,非附他物不能自起。故正人一心事君,而邪人竞为朋党。先帝深知朋党之患,然所用卒皆朋党之人,良由执心不定,故奸人得乘间而入也。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,或为欺罔,主心始疑,于是旁询小臣以察执政。如德宗末年,所听任者惟裴延龄辈,宰相署敕而已,此政事所以日乱也。陛下诚能慎择贤才以为宰相,有奸罔者立黜去,常令政事皆出中书,推心委任,坚定不移,则天下何忧不理哉!”又曰:“先帝于大臣好为形迹,小过皆含容不言,日累月积,以至祸败。兹事大误,愿陛下以为戒!臣等有罪,陛下当面诘之。事苟无实,得以辩明;若其有实,辞理自穷。小过则容其悛改,大罪则加之诛谴,如此,君臣之际无疑间矣。”上嘉纳之。

  庚辰(初七),李德裕上朝向武宗谢恩。他对武宗说:“治理天下的关键,在于辨别群臣中谁是邪恶的小人,谁是正直的君子。邪恶和正直之间,难以相容。所以,君子指斥小人邪恶,而小人也指斥君子邪恶,以致皇上难以辨别。我认为,正直的君子就象松柏一样,独立生长,不必依赖别的器物。而邪恶的小人就象藤萝一样,如果不攀附其它器物,就不能自立。所以,正直的君子一心一意地侍奉皇上,而邪恶的小人则争先恐后地朋比为党。先帝文宗皇帝深知朋党的危害,然而,他所信用的官员却大多是朋党的成员。这主要是由于他自己没有主见,所以奸邪小人得以乘间而入。我认为,宰相不可能人人都是忠臣,皇上有时发现一个宰相欺骗自己,心中就开始猜疑其他宰相。于是,通过身边的侍从和宦官了解宰相的情况。例如德宗在他晚年的时候,只信任裴延龄一人,其它宰相不过在朝廷的敕书中签名而已。这是当时朝政紊乱的主要原因。陛下如果真的能谨慎地选拔德才兼备的官员担任宰相,把那些奸邪虚罔的官员立即罢免;同时,诚心诚意地委任宰相,坚定不移,凡是朝廷的政令,都由政事堂审定颁布,那么,就不必忧虑天下不会大治了。”李德裕又说:“先帝文宗皇帝在大臣面前,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,对于群臣小的过失,一般都容忍不言。这样日积月累,以至酿成大祸。这实在是一大失误,希望陛下引以为诫。今后,如果我们有罪,陛下应该当面责问。假如事实不符,应当允许我们申辩清楚;假如确是事实,我们就会在申辩时理屈词穷。对于群臣小的过失,应当允许他们改过自新;如有大罪,则加以惩罚,甚至诛杀。这样,君臣之间就不会产生猜疑了。”武宗称赞并采纳了他的意见。

  初,德裕在淮南,敕召监军杨钦义,人皆言必知枢密,德裕待之无加礼,钦义心衔之。一旦,独延钦义,置酒中堂,情礼极厚;陈珍玩数床,罢酒,皆以赠之,饮义大喜过望。行至汴州,敕复还淮南,钦义尽以所饷归之。德裕曰:“此何直!”卒以与之。其后钦义竟知枢密;德裕柄用,钦义颇有力焉。

  当初,李德裕担任淮南节度使时,朝廷曾下敕召监军杨钦义进京,人们都说杨钦义此番进京肯定会被任命为枢密使。李德裕对待杨钦义却并未增加礼节,杨钦义心中十分痛恨。一天,李德裕单独召请杨钦义,在节度使府正厅设酒为杨钦义送行,情义和礼节都极为优厚。李德裕又拿出很多珍玩陈列在几个床上,喝完酒后,全部赠送杨钦义,杨钦义大喜过望。杨钦义进京走到汴州,朝廷又下敕命他返回淮南。于是,杨钦义把李德裕赠送他的珍玩如数奉还。李德裕说:“这能值几个钱!”最后,又都赠给杨钦义。以后,杨钦义果然担任了枢密使。李德裕被任命为宰相,和杨钦义有直接关系。

  初,伊吾之西,焉耆之北,有黠戛斯部落,即古之坚昆,唐初结骨也,后更号黠戛斯,乾元中为回鹘所破,自是隔阂不通中国。其君长曰阿热,建牙青山,去回鹘牙,橐驼行四十日。其人悍勇,吐蕃、回鹘常赂遗之,假以官号。回鹘既衰,阿热始自称可汗。回鹘遣相国将兵击之,连兵二十余年,数为黠戛斯所败,詈回鹘曰:“汝运尽矣,我必取汝金帐!”金帐者,回鹘可汗所居帐也。

  当初,在伊州的西方,焉耆镇的北方,有一个部落名叫黠戛斯,就是古代的坚昆,唐初的结骨,以后改名叫黠戛斯。唐肃宗乾元年间,黠戛斯被回鹘国击败。从此以后,由于回鹘阻隔,和唐朝失去联系。黠戛斯的君长称为阿热,在青山建立牙帐,距离回鹘国牙帐,骑骆驼要走四十天。黠戛斯部众剽悍勇敢,因此,吐蕃国和回鹘国常常贿赂他,并授予官位名号,加以拉拢。回鹘国衰落以后,阿热开始自称可汗。回鹘国派宰相率兵攻击黠戛斯,双方大战二十多年,回鹘国多次被黠戛斯击败。黠戛斯斥责回鹘可汗说:“你的命数已经到了尽头,我必将要夺取你的金帐!”金帐,是回鹘可汗居住的帐幕。

  及掘罗勿杀彰信,立,回鹘别将句录莫贺引黠戛斯十万骑攻回鹘,大破之,杀及掘罗勿,焚其牙帐荡尽,回鹘诸部逃散。其相职、特勒等十五部西奔葛逻禄,一支奔吐蕃,一支奔安西。可汗兄弟没斯等,及其相赤心、仆固、特勒那颉啜,各帅其众抵天德塞下,就杂虏贸易谷食,且求内附。冬,十月,丙辰,天德军使温德彝奏:“回鹘溃兵侵逼西城,亘六十里,不见其后。边人以回鹘猥至,恐惧不安。”诏振武节度使刘沔屯云迦关以备之。

  等到回鹘宰相掘罗勿杀死彰信可汗,拥立特勒为新可汗,回鹘国一个名叫录莫贺的偏将勾引黠戛斯十万骑兵攻打掘罗勿,结果,大败他的兵马,杀死和掘罗勿,把回鹘国的牙帐焚烧殆尽。回鹘国的各个部落四散逃亡,宰相职、特勒等十五个部落往西方逃跑,投奔葛逻禄;另有一支投奔吐蕃国;一支逃到安西。回鹘可汗的兄弟没斯等人,以及宰相赤心、仆固、特勒那颉啜,各率自己的部落兵马抵达唐朝天德军的边塞一带,依靠和杂居这一地区的各族部落贸易而生活。同时,请求归附唐朝。冬季,十月,丙辰(十四日),天德军使温德彝奏报:“回鹘国的逃兵侵逼西受降城,逃兵连绵六十里,看不到尾。边防的居民由于回鹘国的逃兵大举侵扰,都恐惧不安。”唐武宗下诏,命振武节度使刘沔出兵屯守于迦关以防回鹘。

  魏博节度使何进滔薨,军中推其子都知兵马使重顺知留后。

  魏博节度使何进滔去世,军中将士推举他的儿子都知兵马使何重顺为留后。

  萧太后徙居兴庆宫积庆殿,号积庆太后。

  萧太后迁居到兴庆宫积庆殿,尊号为积庆太后。

  十一月,癸酉朔,上幸云阳校猎。

  十一月,癸酉朔(初一),唐武宗前往云阳县围猎。

  故事,新天子即位,两省官同署名。上之即位也,谏议大夫裴夷直漏名,由是出为杭州刺史。

  按照惯例,新皇帝即位时,中书、门下两省的官员在册书上共同署名。唐武宗即位时,谏议大夫裴夷直的名字遗漏,由此而被调出朝廷,担任杭州刺史。

  开府仪同三司、左卫上将军兼内谒者监仇士良请以开府荫其子为千牛,给事中李中敏判曰:“开府阶诚宜荫子,谒者监何由有儿?”士良惭恚。李德裕亦以中敏为杨嗣复之党,恶之,出为婺州刺史。

  开府仪同三司、左卫上将军兼内谒者监仇士良请求朝廷批准,根据自己的官爵等级,授予儿子千牛备身的职务。给事中李中敏批文说:“按照开府仪同三司的品级,应当授予他的儿子官位,但仇士良作为宦官,怎么能有儿子呢?”仇士良惭愧而愤怒。李德裕也因为李中敏是杨嗣复的党羽,因而厌恶他,把他调出朝廷担任婺州刺史。

  十二月,庚申,以何重顺知魏博留后事。

  十二月,庚申(十八日),唐武宗任命何重顺为魏博留后。

  立皇子峻为杞王。

  唐玄宗立儿子李峻为杞王。

 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上会昌元年(辛酉、841)

  唐武宗会昌元年(辛酉,公元841年)

  春,正月,辛巳,上祀圜丘,赦天下,改元。

  春季,正月,辛巳(初九),唐武宗亲临圜丘祭天,大赦天下,改年号为会昌。

  刘沔奏回鹘已退,诏沔还镇。

  振武节度使刘沔奏报:回鹘国兵马已退走。武宗下诏,命刘沔返还本镇。

  二月,回鹘十三部近牙帐者立乌希特勒为乌介可汗,南保错子山。

  二月,回鹘国邻近可汗牙帐的十三个部落拥立乌希特勒为乌介可汗,往南迁移,驻守于错子山。

  三月,甲戌,以御史大夫陈夷行为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  三月,甲戌(初三),唐武宗任命御史大夫陈夷行为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

  初,知枢密刘弘逸、薛季棱有宠于文宗,仇士良恶之。上之立,非二人及宰相意,故杨嗣复出为湖南观察使,李珏出为桂管观察使。士良屡谮弘逸等于上,劝上除之,乙未,赐弘逸、季棱死,遣中使就潭、桂州诛嗣复及珏。户部尚书杜奔马见李德裕曰:“天子年少,新即位,兹事不宜手滑!”丙申,德裕与崔珙、崔郸、陈夷行三上奏,又邀枢密使至中书,使入奏。以为:“德宗疑刘晏动摇dōng宫(版权所有ewenyan.com易文言网)而杀之,中外咸以为冤,两河不臣者由兹恐惧,得以为辞;德宗后悔,录其子孙。文宗疑宋申锡交通藩邸,窜谪至死;既而追悔,为之出涕。嗣复、珏等若有罪恶,乞更加重贬;必不可容,亦当先行讯鞫,俟罪状著白,诛之未晚。今不谋于臣等,遽遣使诛之,人情莫不震骇。愿开延英赐对!”至晡时,开延英,召德裕等入。

  当初,知枢密刘弘逸、薛季棱很得唐文宗的宠信,因而仇士良厌恶他二人。唐武宗即位,并非出于刘、薛二人和宰相的本意,所以武宗即位后,罢免宰相杨嗣复、李珏的职务,把他们调出朝廷,分别担任湖南观察使和桂管观察使。仇士良又多次在武宗面前说刘弘逸等人的坏话,劝武宗诛除他们。乙未(二十四日),武宗命刘弘逸、薛季棱自尽,并派宦官前往潭州、桂州杀杨嗣复和李珏。户部尚书杜得知后,急忙骑马去见李德裕,说:“皇上年轻,刚刚即位,这件事不应当让他放手蛮干!”丙申(二十五日),李德裕和同僚崔珙、崔郸、陈夷行联名几次上奏,又邀请枢密使到中书省,让他们也劝阻武宗。李德裕等人的奏折说:“过去,德宗曾怀疑刘晏动摇自己当初为皇太子时的地位,因而把他诛杀。朝廷内外的官员都认为刘晏冤枉,黄河南北割据跋扈的藩镇因而都感到恐惧,于是,以此为理由,更加骄横跋扈。德宗后来悔悟,录用刘晏的子孙到朝廷做官。文宗曾猜疑宋申锡和漳王李凑交结,结果,贬逐宋申锡,以致于死。但后来又后悔,为宋申锡冤死而流泪。杨嗣复、李珏等人如果真有罪恶,请求陛下再加重贬。假如陛下还不能容忍,也应当先进行审讯,待他们的犯罪事实昭然若揭,再杀也不晚。现在,陛下不和我们商议,就急忙派使者前往诛杀,百官得知后,无不震惊。希望陛下开延英殿让我们当面奏对!”直到傍晚,武宗才命开延英殿,召见李德裕等人。

  德裕等泣涕极言:“陛下宜重慎此举,毋致后悔!”上曰:“朕不悔。”三命之坐,德裕等曰:“臣等愿陛下免二人于死,勿使既死而众以为冤。今未奉圣旨,臣等不敢坐。”久之,上乃曰:“特为卿等释之。”德裕等跃下阶舞蹈。上召升坐,叹曰:“朕嗣位之际,宰相何尝比数!李珏、季棱志在陈王,嗣复、弘逸志在安王。陈王犹是文宗遗意,安王则专附杨妃。嗣复仍与妃书云:‘姑何不效则天临朝!’使安王得志,朕那复有今日?”德裕等曰:“兹事暧昧,虚实难知。”上曰:“杨妃尝有疾,文宗听其弟玄思入侍月余,以此得通指意。朕细询内人,情状皎然,非虚也。”遂追还二使,更贬嗣复为潮州刺史,李珏为昭州刺史,裴夷直为州司户。

  李德裕等人哭泣着,极力劝阻武宗说:“陛下应慎重地决定这件事,不要以后再后悔!”武宗说:“朕不后悔。”随即几次命李德裕等人坐下。李德裕等人说:“我们希望陛下赦免杨嗣复和李珏的死刑,以免二人死后,百官都认为冤枉。现在,陛下尚未批准,我们不敢坐。”过了很久,武宗才说:“朕考虑到你们的请求,特此赦免他们。”李德裕等人高兴地跳下台阶,向武宗行舞蹈礼。武宗命李德裕等人向前坐下,唉叹说:“朕被立为皇太弟的时候,当时的宰相哪里曾想到要我继位!李珏、薛季棱的意图是立陈王李成美,杨嗣复、刘弘逸的意图是立安王李溶。立陈王还算是文宗的遗言,立安王,则是专意阿附杨妃。据说杨嗣复曾给杨妃写信说:‘您为什么不效法武则天而临朝称帝!’假如安王被立为皇太子继承帝位,朕哪里还有今日?”李德裕等人说:“这件事十分暧昧,是真是假难以得知。”武宗说:“杨妃曾经患病,文宗同意他的弟弟到宫中侍候过一个多月,杨嗣复就是通过他向杨妃转达自己的书信的。朕已经仔细问过宫中的宦官,事实一清二楚,绝不是虚构。”于是,武宗派人追回诛杀杨嗣复和李珏的使者,再贬杨嗣复为潮州刺史,李珏为昭州刺史,裴夷直为州司户。

  夏,六月,乙巳,诏:“自今臣下论人罪恶,并应请付御史台按问,毋得乞留中,以杜谗邪。”

  夏季,六月,乙巳(三十日),唐武宗下诏:“从今以后,凡百官奏论他人罪恶时,应当同时奏请将犯罪人交付御史台审问,而不得请求留在宫中审问,以便杜绝奸臣的谗言。”

  以魏博留后何重顺为节度使。

  唐武宗任命魏博留后何重顺为节度使。

  上命道士赵归真等于三殿建九天道场,亲授法。右拾遗王哲上疏切谏,坐贬河南府士曹。

  唐武宗命道士赵归真等人在三殿建置九天道场,武宗亲自接受赵归真等人授予的道家法。右拾遗王哲上疏极力规劝,被贬为河南府士曹参军。

  秋,八月,加仇士良观军容使。

  秋季,八月,唐武宗再任左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为观军容使。

  天德军使田牟、监军韦仲平欲击回鹘以求功,奏称:“回鹘叛将没斯等侵逼塞下,吐谷浑、沙陀、党项皆世与为仇,请自出兵驱逐。”上命朝臣议之,议者皆以为没斯叛可汗而来,不可受,宜如牟等所请,击之便。上以问宰相,李德裕以为:“穷鸟入怀,犹当活之。况回鹘屡建大功,今为邻国所破,部落离散,穷无所归,远依天子,无秋毫犯塞,柰何乘其困而击之!宜遣使者镇抚,运粮食以赐之,此汉宣帝所以服呼韩邪也。”陈夷行曰:“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,不如击之。”德裕曰:“彼吐谷浑等各有部落,见利则锐敏争进,不利则鸟惊鱼散,各走巢穴,安肯守死为国家用!今天德城兵才千余,若战不利,城陷必矣。不若以恩义抚而安之,必不为患。纵使侵暴边境,亦须征诸道大兵讨之,岂可独使天德击之乎!”

  天德军使田牟、监军韦仲平想出兵攻击回鹘,以便求取功名,于是奏称:“回鹘国的叛将没斯等人侵逼天德边塞。吐谷浑、沙陀、党项族部落都和回鹘世代为仇,请求朝廷批准我们出兵驱逐回鹘。”武宗命百官商议。百官都认为没斯叛变可汗而来,不可接受他的归附,应当批准田牟等人的请求,出兵驱逐回鹘。武宗又问宰相,李德裕认为:“鸟飞不动了落到人的怀里,尚且应当保护存活,何况回鹘帮助国家平定安史之乱,多次立有大功。现在,回鹘被邻国黠戛斯击败,部落分离逃散,穷困无所依靠,远来归附皇上,并无丝毫侵犯边塞,为什么要乘他们穷困的时候进行攻击呢!我认为,朝廷应当派遣使者前往安抚他们,运送粮食赈济他们,这也就是当年汉宣帝之所以能臣服匈奴呼韩邪单于的策略。”陈夷行说:“德裕的建议,正象古人所说,是借给乱人兵马,而资助盗贼粮食。恐怕对国家不利,不如出兵驱逐。”李德裕说:“吐谷浑等族各有许多部落,他们认为有利可图,就争先出兵进攻,形势不利则象鸟兽一样四散而去,各回自己的巢穴,怎么会尽死为国家效力呢!现在,天德城仅有一千多士卒,如果出战不利,该城必定失陷。因此,不如对回鹘用恩德和大义进行安抚,使他们在边塞安定下来,必然不会成为国家的祸害。假如回鹘果真侵掠边境,也需征发各道的大批兵力讨伐,怎么能让天德独自出兵攻击呢!”

  时诏以鸿胪卿张贾为巡边使,使察回鹘情伪,未还。上问德裕曰:“没斯等请降,可保信乎?”对曰:“朝中之人,臣不敢保,况敢保数千里外戎狄之心乎!然谓之叛将,则恐不可。若可汗在国,没斯等帅众而来,则于体固不可受。今闻其国败乱无主,将相逃散,或奔吐蕃,或奔葛逻禄,惟此一支远依大国。观其表辞,危迫恳切,岂可谓之叛将乎!况没斯等自去年九月至天德,今年二月始立乌介,自无君臣之分。愿且诏河东、振武严兵保境以备之,俟其攻犯城镇,然后以武力驱除。或于吐谷浑等部中少有抄掠,听自雠报,亦未可助以官军。仍诏田牟、仲平毋得邀功生事,常令不失大信,怀柔得宜,彼虽戎狄,必知感恩。”辛酉,诏田牟约勒将士及杂虏,毋得先犯回鹘。九月,戊辰朔,诏河东、振武严兵以备之。牟,布之弟也。

  这时,唐武宗下诏命鸿胪卿张贾为巡边使,让他侦察回鹘的动向,尚未返回。武宗问李德裕:“回鹘没斯等人请求投降,你能保证他们守信用吗?”李德裕回答说:“对于朝廷百官是否每个人都讲信用,我都不敢保证,何况对几千里之外的戎狄呢!不过,要说没斯等人是回鹘的叛将,则恐怕不妥。如果回鹘的可汗还在位,没斯等人率部落来投降,从两国关系的大局考虑,的确不能接受。现在,听说回鹘国败乱无主,大将和宰相都逃跑离散,有的投奔吐蕃,有的投奔葛逻禄,只有没斯这一部分远来依附我国。我看了他们请求归附的上表,感觉他们现在的处境确实很窘迫,请求归附的心情也十分恳切。因此,怎么能说他们是叛将呢!何况没斯等人是去年九月抵达天德,而回鹘国内今年二月才立乌介可汗,自然他们没有君臣之间的关系。希望陛下下诏,命河东、振武两道严兵保卫边境,做好防守的准备,等到回鹘进犯城镇,然后用兵,以武力驱除。如果回鹘对吐谷浑等其他部族的部落稍有掠夺,朝廷应允他们出兵报仇,让他们相互残杀,而不必出动官军助战。同时下诏命田牟、韦仲平不得为了立功而妄生事端,攻击回鹘,而必须给予适当的笼络和安抚,表示朝廷对他们不失信义。回鹘虽然是不知诗书礼仪的戎狄,也会对朝廷感恩不尽的。”辛酉(二十四日),武宗下诏,命田牟约束将士和吐谷浑、沙陀、党项等部族,不得首先出兵侵犯回鹘。九月,戊辰朔(初一),下诏命河东、振武严兵防备回鹘。田牟是前魏博节度使田布的弟弟。

  癸巳,卢龙军乱,杀节度使史元忠,推陈行泰主留务。

  癸巳(二十六日),幽州军队发生哗乱,杀节度使史元忠,推举陈行泰主持留后。

  李德裕请遣使慰抚回鹘,且运粮三万斛以赐之,上以为疑;闰月,己亥,开延英,召宰相议之,陈夷行于候对之所,屡言资盗粮不可。德裕曰:“今征兵未集,天德孤危。傥不以此粮啖饥虏,且使安静,万一天德陷没,咎将谁归!”夷行至上前,遂不敢言。上乃许以谷二万斛赈之。

  李德裕请求朝廷派遣使者慰问并安抚回鹘,同时运粮三万斛赈济回鹘,武宗怀疑这样做是否妥当。闰月,己亥(初三),武宗开延英殿,召集宰相商议。商议开始前,陈夷行在延英门外一再对李德裕说,不能用粮食帮助盗贼。李德裕说:“现在,朝廷征发各道的兵马尚未到前线集中,天德城孤立无援,如果不用这些粮食救济处于饥饿边缘的回鹘,使他们暂且安定下来,那么,万一天德城被回鹘攻陷,谁担当这个罪责!”于是,陈夷行在武宗面前,不敢再加反对。武宗于是同意运粮二万斛赈济回鹘。

  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、同平章事牛僧孺为太子太〔少〕师。先是汉水溢,坏襄州民居。故李德裕以为僧孺罪而废之。

  唐武宗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、同平章事牛僧孺为太子太师。此前,汉江发生水灾,毁坏襄州百姓的房屋。于是,李德裕认为是牛僧孺失职,建议罢免他的职务,改任散官。

  卢龙军复乱,杀陈行泰,立牙将张绛。

  幽州军队再次哗变,杀陈行泰,拥立牙将张绛。

  初,陈行泰逐史元忠,遣监军,以军中大将表来求节钺。李德裕曰:“河朔事势,臣所熟谙。比来朝廷遣使赐诏常太速,故军情遂固。若置之数月不问,必自生变。今请留监军,勿遣使以观之。”既而军中果杀行泰,立张绛,复求节钺,朝廷亦不问。会雄武军使张仲武起兵击绛,且遣军吏吴仲舒奉表诣京师,称绛惨虐,请以本军讨之。

  当初,陈行泰发动兵变,驱逐节度使史元忠后,派遣幽州监军的侍从赴京城,以军中大将的名义上表朝廷,请求授任自己为留后。宰相李德裕说:“对于河朔藩镇的情况,我了如指掌,以往那里发生兵变后,朝廷往往匆匆下诏,任命被拥立的军将为留后,以致军心稳定下来。如果朝廷搁置几个月不理,他们内部肯定会再次动乱。因此,我请求朝廷把幽州派来的监军侍从暂留京城,不要派遣使者前往幽州任命陈行泰,坐以待变。”不久,果然幽州又发生变乱,杀陈行泰,立张绛,再次派人来朝廷请求任命。朝廷仍然不理。这时,幽州雄武军使张仲武起兵进攻张绛,派遣军中官吏吴仲舒携带上奏朝廷的表章来京城,声称张绛对将士残虐无道,请求批准以本部兵马讨伐。

  冬,十月,仲舒至京师。诏宰相问状,仲舒言:“行泰、绛皆游客,故人心不附。仲武幽州旧将,性忠义,通书,习戎事,人心向之。者张绛初杀行泰,召仲武,欲以留务让之,牙中一二百人不可;仲武行至昌平,绛复却之。今计仲武才发雄武,军中已逐绛矣。”李德裕曰:“雄武士卒几何?”对曰:“军士八百,外有土团五百人。”德裕曰:“兵少,何以立功?”对曰:“在得人心。苟人心不从,兵三万何益?”德裕又问:“万一不克,如何?”对曰:“幽州粮食皆在妫州及北边七镇,万一未能入,则据居庸关,绝其粮道,幽州自困矣!”

  冬季,十月,吴仲舒抵达京城。武宗下诏,命宰相向吴仲舒询问幽州的情况。吴仲舒说:“陈行泰和张绛都是外地来幽州的游客,所以军心不附。张仲武则是幽州的老将,不但性情忠义,精通书札,而且熟悉军事,众望所归。过去,张绛刚刚诛杀陈行泰时,曾派人召张仲武到幽州,打算把留后让给他。后来,亲兵中有一二百人不同意,于是,张仲武走到昌平县时,张绛又命他返回。现在,估计张仲武率兵刚从雄武军出发,幽州的将士已经驱逐张绛。”李德裕问:“雄武军有多少士卒?”吴仲舒回答说:“士卒有八百人,另外还有不脱离生产的土团五百人。”李德裕问:“士卒这么少,怎么能够攻打幽州成功?”吴仲舒回答说:“关键在于是否得人心。如果人心不附,就是有三万大军又有什么用?”李德裕又问:“万一攻打幽州而不克,该怎么办?”吴仲舒说:“幽州的粮食都储存在妫州和北边的七个军镇。万一攻打不下幽州,就据守居庸关,断绝通往幽州的运粮道路,幽州自然会被困死!”

  德裕奏:“行泰、绛皆使大将上表,胁朝廷,邀节钺,故不可与。今仲武先自发兵为朝廷讨敌,与之则似有名。”乃以仲武知卢龙留后。仲武寻克幽州。

  于是,李德裕上奏说:“陈行泰、张绛都是让军中大将上表,胁迫朝廷授予他们留后,所以不能同意。现在,张仲武先率兵为朝廷讨伐叛乱,同时上奏朝廷,授予他留后,似乎还有点名份。”唐武宗于是任命张仲武为幽州留后。张仲武不久攻克幽州。

  上校猎咸阳。

  唐武宗在咸阳围猎。

  十一月,李德裕上言:“今回鹘破亡,太和公主未知所在。若不遣使访问,则戎狄必谓国家降主虏庭,本非爱惜,既负公主,又伤虏情。请遣通事舍人苗缜赍诏诣温没斯,令转达公主,兼可卜温没斯逆顺之情。”从之。

  十一月,李德裕上言说:“现在,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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